[古典武俠]奇魄香魂(全文)-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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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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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欲明污镜台

风声渐渐消失,瓢泼急雨变成了稀稀拉拉的绵雨。

虚竹费劲坐起,见怀里的阿朱脸皮青白,嘴唇乌紫,已然没了呼吸,茫然唤
她两声,再瞧瞧血泊里的师娘,登时面如土灰。

「主人?」

二奴穴道自解,同时叫了声,又同时从地上跳起,惊惶看着主人。

段誉哼哼着也坐了起来,他被梦中人点了晕穴,此时依然有些迷糊,摇了摇
身边的段正淳,见段正淳咳嗽着张开眼,便也放下了心,却不知父亲如何睡在了
这里,看向虚竹,吃惊道:「这是哪里?三弟,我们还在少林寺么?」

突然看见卧在一起的石语嫣和闵柔,登时清醒过来。

「哎呦!石姑娘,你的眼睛?你……你死了么?」

虚竹听段誉说到少林寺,昏噩的心里似有亮光一闪,想起了那个神仙一样的
老和尚,登时不觉有了力气,一下将阿朱抱起,顾不上与段誉说话,命二奴分别
抱起闵柔和石语嫣,一口气将阿朱抱进少室山上的藏经阁。

一见到老和尚,正要说话,先吐出口血来,内力用尽,而剧毒未除,再睁开
眼来,见烛光摇曳,二奴守在塌旁。

一个和尚走到塌前,双手合十道:「段掌门,你醒了。」

虚竹认出眼前这个和尚是已剃发受戒的苏星河,更觉凄凉,问道:「阿朱她
怎样?」

「阿弥陀佛!贫僧的师父正在思索救治之法。」

虚竹又喜又忧,想要坐起,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也无。

苏星河又道:「段掌门,另有一事,《北冥神功》里记载有换眼之法,如需
贫僧冒险一试,已故慕容夫人的眼睛,正适合慕容姑娘,不知段掌门何意?」

虚竹听到「慕容夫人」和「慕容姑娘」,一愣之后,才明白其意所指,想起
闵柔的死,心里难过万分,叹道:「我师娘必是十分愿意,只是劳烦你了。」

虚竹此时双腿软得像棉花,站也站不住,只得由二奴端起,来到下面的一层
阁楼。段正淳和段誉都在,地上并排放置三顶木棺,里面分别躺着阿朱、石语嫣
和闵柔,棺内盛满冰块,盖住三人遍身。

原来老和尚对闵柔已回天无术,为保住阿朱和石语嫣的性命,给二人施了龟
息之法,现下的二人几与真死无异。段正淳命人不停换马疾驰,从百里外的梅庄
好友处,运来窖藏冰块护住三女尸身。

虚竹向老和尚询问阿朱伤情。老和尚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虚竹的脉门,说
道:「此剧毒,当以南疆碧蚕毒蛊为主,另外混以鹤顶红、孔雀胆两种,与寻常
毒药相比,更兼化血、化气、化力之毒效,当为天下第一歹毒之药。两位施主的
化血之毒已除,但化气、化力之害已散入肺腑,因而浑身无力,内力尽失。」

「不过不妨,那位段施主所具一阳指功法,可以慢慢恢复功力至十之五六,
至于你这位小施主,凭悟痴师兄传授你的易筋经之妙,勤加修炼,数载之内,功
力不仅回复如初,或可更胜从前。」

虚竹诧异之极道:「悟痴?易筋经?我怎不知。」

老和尚念出几句经文。

虚竹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段经文,我倒记得十分清楚,阿朱是否也可用
这易筋经来救治?」

老和尚摇摇头,又闭目思索一会儿,道:「毒质充满女施主全身,却化不得
胎盘之血,因此才存一丝生息,不然老僧的龟息之法也无力回天,莫非这胎儿的
血液如你一样异质,当真奇特之极,待我再摸摸看。」

老和尚弯身去摸阿朱的脉门。而虚竹一时间发了楞,听到阿朱腹中胎儿似乎
与自己有所关联,忽生一念,惶急问段誉道:「二哥,当日在孟家山庄,你是怎
知道那个石洞入口的?」

段誉吃惊一想,疑惑道:「三弟是问那山腹么?当日我们一同过去,你是见
到了啊,最后我背着石姑娘原路逃出来,那块大石头好生吓人!」

「啊?你不是从拢翠庵进去的?」

段誉更加摸不着头脑,反问:「拢翠庵?是哪里?那里有个庵院么?」

虚竹没有答话,只是身子发抖,激动盯着段誉,脑中飞快回想起阿朱两日来
的言语神情,一怔间,已将前后想得明白。

那个暗道,只有他和阿朱知道,那日他见段誉在先,又十分惧怕暗道里藏着
李梦如和李秋水,心里万分紧张,没有去想那个鬼鬼祟祟的段誉,其实却是易过
容的阿朱。

阿朱冒险闯去地洞,是去为小蝶寻找「冰魄神针」的解药,过后趁乱摸索,
摸到他的匕首,自然会替他收起。难怪阿朱稍稍一提及此事,便羞得满脸通红。

此刻再想来时听到的阿朱与小蝶在草堂里的对话,虚竹泪水滚滚,原来当时
阿朱口中的「他」,所说并不是乔峰,而是他虚竹。

段誉见虚竹突然如此伤心,虽然惊疑,却也深感其诚,不禁随之落泪。

老和尚给阿朱瞧过脉,微微点头道:「胎血不受毒侵,更反益于母体。此种
情形,加上龟息之法叫她昏睡,可保百日无忧。」

「百日?百日之后又怎样?」虚竹抹去眼泪,惊问。

「胎儿日衰,母子难保,除非有千年雪莲之助,或可多延续一些时日。」

「千年雪莲?」,虚竹瞧瞧段正淳,段正淳紧皱眉头,苦思无语。

琴奴突然禀道:「主人,我们灵鹫峰就生有雪莲。」

虚竹恍然叫道:「不错,我倒忘了天山,明日我就回去寻找。」

老和尚又摇摇头:「天山多雪莲,自是不错,但普通雪莲易得,千年雪莲却
弥足珍贵,极其罕见,不然称不上天地奇珍,且一去一回,路途岂止三月?老僧
之见,直接将女施主送往天山,高山寒冷,正宜女施主龟栖存身。老僧这里再思
其他之法,祈佛祖护佑,灵念顿开。」

虚竹噙泪道:「只好如此。」

难过地想:「即便找到了千年雪莲,阿朱的性命也终难保全。」

段正淳也叹了一口气,向虚竹道:「你我身体无力,任谁前去都不免耽搁行
程,不若我派人护送,待法师想出良方,你便及时赶去救治。」虚竹听此大有道
理,躬身致谢。

段正淳扶起虚竹,叹道:「少侠不必如此,阿朱乃我女儿,为她出力,是我
份内该为之事。」

虚竹怔怔得大吃一惊,只见段正淳又叹一声,从怀中拿出来一个金锁片,叹
道:「这上面刻着『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我与星竹多年前遗失
了一个女儿,这个锁片正是信物,这孩子悄悄塞在我手里,她必早已知道身世,
却一直不肯与我们相认,唉!」

虚竹接过那个金锁片,认出确是阿朱之物,想起她上回受伤后,曾想让他将
金锁交与什么人,但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如此看来是要交给段正淳了。

段正淳从虚竹手里轻轻拿回锁片,探手入棺,给阿朱戴在脖上。

虚竹再遇万难置信之事,愣愣瞧着段正淳,惊疑之极地想:「他到底有多少
个女儿?先是木婉清,再是香菱,这回又是阿朱,与自己都有了纠葛不清,又都
为此不得善终,难道真有天意,这是报应了段正淳,还是报应了我自己?」

想到这里,竟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恐怖。

当晚,苏星河趁石语嫣龟息无觉之际,给她施了换眼之法,而虚竹趁夜托人
向梁从政传递了消息,说自己正在探查反党,并告大理寺寺卿的身份可疑,想着
最好能够借梁从政这把刀杀了狡诈之极的黑蜘蛛。

第二日,段正淳雇来一辆马车,再派出四名手下,由二奴带着他们护送阿朱
前往天山。二奴临行前,虚竹嘱咐她们回到天山后去灵鹫峰顶求助独孤雪。

段家父子也向老和尚和虚竹告辞,段誉自然不舍石语嫣,但也只得陪伴父亲
去小镜湖养伤。

二行人走后,虚竹将闵柔悄悄葬在少室山后,念及师娘没了双眼,不敢揭开
棺盖瞧一眼,心道:「还是不要瞧了吧,师娘神仙一样,让她在我心里永远那么
美丽。」

碓成坟丘后,跪着洒了一些泪,忆及当日吸毒一事,不知不觉又是一时神思
飘荡,忽发觉在师娘坟前想这些大是不敬,慌张回到寺中。

苏星河告知虚竹,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能知晓换眼是否成功,这之前千万不可
让慕容姑娘哭泣,不然前功尽弃,更可惜了慕容夫人的一双美眼。

虚竹去看望石语嫣。石语嫣眼上缠着厚厚一圈棉布,从龟息中醒后,便一直
不言不语,也看不出她的表情。虚竹端起饭碗,用汤匙喂给石语嫣,想她必不愿
人称她为慕容姑娘,便只称小师妹,小心翼翼相劝一阵,见石语嫣终于慢慢开口
接住吃了起来,才暗暗松了口气。

此后,虚竹从早到晚,一日三餐,尽心呵护,端水喂饭无妨,擦脸梳头亦也
说得过去,但是洗脚换衣、捧尿捧屎、便不免触及石语嫣的隐私。其间,石语嫣
来了月红,虚竹还要每日给她送去垫换羞处的红布。

石语嫣眼不视物,受过一场刺激后,初始精神有些恍惚,昏昏噩噩也未觉怎
样,待想到大大不妥之时,虚竹已做得习以为常,不由分说。石语嫣行动不便,
这些事情自己确实做不来,只好佯作不知,既偷偷羞涩,又暗暗感激。

而虚竹既不敢涌动邪念,也丝毫不觉辛苦,唯恐惹石语嫣发怒伤心,哭坏了
师娘仅存世上的一双眼。

虚竹每日除了服侍石语嫣,便是修习易筋经,他只知经文,不知其意,听老
和尚讲解后,也将自己所记得的一些《北冥神功》,以及天山派武功,尽数说与
老和尚,希冀他广闻博采,灵念顿开,早日寻出解救阿朱之法。

老和尚时而闭目沉思,时而在经书中随意挥毫书写,过了大约一月,突然间
哈哈大笑。

「老师父!你想到了?」虚竹又惊又喜。

「呵呵,想到了,想到了。阿弥陀佛!莫非又是一段因果。」

老和尚笑罢,问道:「你所说的这些道家心法,源自何人?」

虚竹自林浩南说起,一直说到天山童姥、李秋水和李梦如。

老和尚听后,沉吟片刻,点头道:「天地苍黄,混沌归元,既然先有『九阴
真经』之说,老衲这篇,便称作『九阳真经』好了。」说完,将手中写满了心得
的经书,随意放在架上的诸多经卷之中。

虚竹焦急问:「可以医治阿朱么?」

老和尚摇了摇头。

虚竹顿大失所望。

老和尚一笑,道:「那位阿朱小施主,老衲瞧她骨相,与你甚是相合,该是
前生有因。俗道吉人天相,小施主前生佛缘广大,当下可毋庸焦躁。」

虚竹不觉学着老和尚那般直摇头,苦笑道:「不瞒法师,弟子……唉!总是
忍不住做些离经叛道之事,哪里种得了善因,种种恶果倒显现不少,弟子现每每
想起,总有些心惊肉跳。」

「善哉!所谓佛缘,并非说是敬香颂佛,而是心不执着,你正有此佛缘。」

「呃?若这么说来,那些没心没肺,无情无意之人,岂不是最有佛缘了?」

「阿弥陀佛!无心即有心,无意自有意,虚相斑驳,人情难辨,我佛之法相
藏于因果之轮回,深妙莫测好比佛手拈花,世人岂知真相。」

老和尚说完,双手合十,收起笑容,闭目端坐,口中又念一佛偈。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惧畏,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
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当晚,这句佛偈,在虚竹的耳际心头不住盘旋,心境随之开朗。

次日,虚竹早早起来,在菜园里,弯腰摘菜之际,腹内浊气涌动,用力放出
一个响屁,浑身正自舒畅,突闻一声娇叱:「龌龊!」,鼻子底下突然多了一柄
明晃晃的剑,吃惊瞧去,眼前站着红头发的小蝶,正一手持剑,一手捂着鼻子。

「啊……?小蝶!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来。」

「哼!谁个让你叫我小蝶来着!」

「那……那我叫你丁姑娘?」

「你敢伤我爹爹,我是你姑奶奶!」

小蝶提剑一挺,剑尖抵向了虚竹喉咙,吓得虚竹连连退步。

「姑奶奶,你爹现下好端端的,我哪里伤了他老人家。」

小蝶不料虚竹真能叫出「姑奶奶」,脸上一红,抬脚便踢。

「哎呦!」,虚竹被一脚踢翻,捂着肚子滚了好几滚,爬起来便逃。

少林《易筋经》,乃是通过梳易体脉,封闭穴道,重新构筑人身筋络,使之
越发强大粗壮,武功所能达到的境界自然也就越高。人身共有十二条经络,加上
奇经八脉,总三百六十个穴道。虚竹此时一条经络未易,内力也未恢复,与平常
人并无大异。

而小蝶出腿之时,用心想着后招,并未使出真力,不料一踢而中,登时大出
意外,追上前向着虚竹屁股又是一脚,踹得虚竹一头扑倒,脸鼻埋进泥泞。小蝶
却不知虚竹失去功力,这两脚十分痛快,也十分惊疑,右足将虚竹踏住,剑架在
他头颈,喝道:「将你狗头砍下来,看你还能耍什么诡计!」

小蝶觉自己以前尽受了这小混蛋欺负,此刻大感解气,抿嘴忍笑。

虚竹却看不见小蝶表情,听她说的话,脖上受到冰凉的剑身,心惊自己就要
身首分离,惶恐万分之下,脖颈紧缩,头向胸下藏去,当初自称梦中人的孟宝玉
用这招一下从石清胯下钻了过去,虚竹对此印象极深,不知不觉照猫画虎,滚个
筋斗后,却不想一头狠狠撞在了小蝶身上。

小腹底部的下阴处,无论男女,都是要命部位。虚竹虽无内力,也撞得小蝶
身子一阵麻痛,向后踉跄几步,几乎坐到地上,剑也惊落在地,从没见识过如此
下流招数,登时恼怒之极,见虚竹已趁机逃跑,便向他后心击出腕上金环。

小蝶武功原本不弱,练了《北冥神功》的疗伤篇后,内力更是大增,这一下
更是运足了内力,只要击中,必令虚竹非死即伤。

「咣啷」一声,金环将一根扁担击成两截。

「什么人?」缘根叫道,他从僧房出来,见情势危急,顺手掷住扁担,恰好
救了虚竹。

小蝶激怒飞出金环,但无伤命之意,眼见虚竹不躲不闪,正吃惊心慌,这时
不禁松了口气,接着见虚竹头也不回地飞逃,又不禁怒极,腾身追赶过去。

虚竹飞跑向藏经阁,张臂高呼:「大师……」

刚叫出半声,脖后衣领被小蝶抓住,凌空提了起来。虚竹适才仿效孟宝玉的
「美人三招」意外奏效,这时自然而然再次扭身蹬腿,想要依样逃脱,不料仍未
成功,又一头撞在小蝶脸颊,口唇一触便知不妙,仰头逃开,如此一来,便似在
小蝶脸上飞快吻了一下,而他逃离之际,右手慌张一推,正推在小蝶左乳。

小蝶当即惊呆,决计想不到小混蛋这两下是无意施为。一月之前,她见虚竹
与父亲打斗,便知他武功变得深不可测,此时,当然以为他在有意调戏,直气得
浑身打颤,骂声:「下流!」旋身扬臂,狠狠打了虚竹一个耳光。

虚竹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原地转了两圈才勉强立住。

小蝶不由又是一呆,见小混蛋的半边脸突兀红肿,嘴鼻里都溢出了血,若说
他如此装傻,却也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这时传来一声佛号,虚竹慌张向声音逃去,来人正是苏星河。

小蝶一见苏星河,登时流下泪来,叫道:「苏前辈,他……他又欺负我。」

小蝶此刻真是委屈欲死,那只左乳早曾被小混蛋摸过,那一次便深以为平生
难消之耻,每每想起都恨得脸红,这次又被他调戏,怎能再忍这口气!但苏星河
见虚竹如此狼狈,又素知小蝶的刁蛮,哪肯信她,只是苦笑不语。

小蝶见苏星河神色,更加羞恼万分,移步再去捉,苏星河只得张开双臂,连
连护住躲在身后的虚竹,三人正闹得欢,忽传来二人同声诵经之声。

「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识佛,识佛明心,离心非佛,离佛非心……」

老和尚和丁春秋慢慢走了过来,这几句听在小蝶耳中,爹爹的声音从来没有
这样的祥和浑厚。

「爹爹!你怎一直不见孩儿?」

原来小蝶这些日子一直藏于山下,每每要和父亲相会,丁春秋总是不见。

丁春秋走到小蝶前,停步低首,双手合十,平缓说道:「出家为僧,乃天大
造化。如今,老衲心得解脱,深感平安喜乐,今后一心学佛参禅,愿女施主勿以
为念。」

原来丁春秋入寺一月,在佛法陶治之下,往日戾气已经逐步化去,而且他文
武全才,于诸子百家之学无所不窥,一旦得老和尚点化,顿悟佛家精义。

小蝶不想父亲如此一说,心中酸痛之极,泪如雨下。

虚竹这时躲在老和尚身后,自觉大有依仗,抹了一下鼻血,叫道:「你父亲
大彻大悟,毕生罪业已一一化解,你该代他欢喜才是,有甚么可难过的?」

说完向小蝶作了个鬼脸。小蝶登时怒不可抑,举剑要斩。丁春秋向侧踏足,
拦在小蝶身前,高颂:「阿弥陀佛!」

「爹!见人如此欺负我,你也不管!」

丁春秋神情温和,慈祥道:「女施主,请勿嗔勿喜,相随心安!」

小蝶瞧瞧爹爹,再瞧瞧虚竹,气得几乎呕血,一跺脚,恸哭跑走。

「你们都帮他欺负我,我早晚要他死!呜呜……」


第八十四回又惹旧日埃

虚竹经过这场虚惊,修炼易筋经更加勤奋,但欲速不达,又恐小妖女来寻机
报复,再也不敢独自出藏经阁,饭食都叫缘根送来。

余暇时,心里默想那「美人三招」,目前使不出内力,希冀凭此在危机关头
救命,找来缘根演练,不过心里记得虽熟,做起来却不是那回事,总不能像孟宝
玉那样神速闪到敌人身后,无奈之下,只得变通,参照二奴的擒拿术,渐渐将动
作琢磨得有模有样。

第一招,缘根从后抓住虚竹衣领将他拎起,虚竹挣扎着去搂他脖颈,却趁机
去搔他腋底的「极泉穴」,缘根一忍不住发笑,身子便软下来,虚竹趁势抓住他
领口,举起他身子摔出。

第二招,虚竹俯伏地下,叫缘根伸足踏住他后腰,突然钻向缘根胯下,但并
非真正钻过,只一作势,左手抓住缘根右脚足踝,右手抽出靴子里的匕首,虚虚
点在缘根小腹,缘根便不敢再动分毫。

第三招,虚竹将双手反负背后,让缘根拿住他手腕,他突然身子向后一撞,
十指抓向缘根胸部,人身胸口「乳中」和「乳根」两穴,不论男女,都是致命大
穴,缘根虽明知虚竹不会真正用力,也自然而然向后一缩,虚竹接着一个倒翻筋
斗,身子跃起,跨在缘根肩头,双手拇指按住他太阳穴,食指按眉,中指按眼,
尽管使不出内力,但手脚比普通人灵活,每次都将缘根按得头昏眼花。

自创这三招,虚竹在缘根身上屡试屡中。缘根一是让这位小师叔开心,二是
确实不易躲过,便连连称叹神奇。

虚竹好生得意,心里想像小蝶被他拿住,大骂下流,却无可奈何,便给这三
招起个名字,叫「英雄三招」,心想:「英雄尽管难过美人关,但自古英雄也不
问出身,小妖女若骂我下流,我便说出这是『英雄三招』,她自然哑口无言。」

但过了二十多日,小蝶一直没有来,石语嫣已经到了打开纱布的日子。虚竹
紧张万分看着苏星河慢慢解开层层纱布,石语嫣闭目一会儿,慢慢张开眼,美丽
的双眼先是朦朦胧胧,顷刻间变得晶莹湿润,黑亮的眼珠微微一转,双眸便涌出
迷幻如彩虹般的光彩。

虚竹的心一时止了跳动,一声「师娘」几乎脱口而出,仿佛闵柔正在眼前活
转过来,正无比亲切地看着他。

石语嫣微微转头,瞧瞧四周清晰的景象,心里不禁惊喜,忽地想到这是娘亲
的眼睛,眼圈一下子红了。虚竹慌了手足,「不要哭,千万不要哭,哭坏了眼睛
可怎么好!」

石语嫣听他语意真诚,不由感激,含泪一笑,轻道:「木头,这些日子谢谢
你了。」石语嫣自幼时在名剑山庄中了冰魄神针的剧毒,这是她第一次称呼虚竹
小时的名字。

虚竹浑身一震,心里越发想起了师娘,不仅眼中的容貌越看越像,其神情也
极其相似,心底涌出一个念头:「听人说,人的眼睛里藏着一个人的魂儿,难道
师娘的魂儿,随着这双眼睛,也给了小师妹么?」

石语嫣见虚竹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眼中竟似深情款款,慌张垂下头去,心里
吃了一惊,脸上蓦然发烫。

午后,石语嫣到母亲坟前叩头大哭,虚竹百般劝慰,怕她哭坏师娘仅存世上
的一双眼,但石语嫣又想起父亲,越哭越伤心。虚竹听她哭念到石清,心里顿然
不愤,那个慕容兴临死前,分毫不关心你们母女,这还值得你想念么?师娘对他
那么好,他却偷偷包养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妖。

虚竹忽然十分惊异,孟宝玉原先手无缚鸡之力,只过了这么几年,居然变得
如此厉害,难道就是当初闵老庄主宁死不说的武功?这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秘密
一直没告诉师娘,便向墓碑又庄重磕了三个头,心想:「无论是情是仇,此刻都
烟消云散,何必再让师娘伤心,闵老庄主的死,还是永远埋在自己心里吧。」

石语嫣回到藏经阁,忽然说要出家为尼,少林寺不收女弟子,石语嫣便决定
投向他方,且毫不犹豫,道是心意早决,即使眼睛未好,也一样要出家,当即向
老和尚辞谢。

虚竹无奈又无言,此时没得到阿朱的任何消息,老和尚也没思虑出医治阿朱
的方法,便说暂回京城,正好与石语嫣一同下山。

二人经过山脚下的那个茶栈,见来往香客络绎不绝,一切已复平常,石清和
那些兵士们的尸体也不知哪里去了。二人进去少歇,跑堂向虚竹使个眼色,到他
身旁悄悄道:「大人,梁将军知大人在山上,走时留下了一队亲兵,一直在以备
大人调遣。」

虚竹很出意外,小声道:「梁兄想的真是周到,不过我现下正要去京城,他
们么……」虚竹沉吟着瞧瞧在一旁正触景伤情的石语嫣,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贴
近跑堂耳边,向他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出了茶栈,虚竹买下两匹马。

石语嫣本不知自己要去何处,便乘马随虚竹向京城方向缓缓而行,走不多远
遇上飞驰而来的段誉。

「石……?啊!是慕容姑娘!」

段誉叫了声,见石语嫣眼睛复明,喜不自胜,而石语嫣面色一黯,扭过脸去
没有理睬。虚竹摇头一笑,暗叹:「唉!比我这个『二呆子』还更呆,唤声什么
不行,偏偏叫她最不愿意听见的『慕容』二字!」

问段誉何往。段誉听虚竹说去京城,便说自己也去京城。虚竹当然知道段誉
的来意,待他转过马头,与他并肩而行,悄悄说了石语嫣要出家之事。段誉大吃
一惊,抓耳挠腮盯着石语嫣,满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出了少室山,便见一所尼姑庵,石语嫣进去投奔,但庵主坚辞不收,石语嫣
只得继续前行,走了两日,沿途经过两个尼庵,庵主皆坚决不收弟子,言语十分
客气,却又不说出理由。

石语嫣好生郁闷,而虚竹暗暗好笑,原来他令那队亲兵急急先行,将京城沿
途的尼姑庵一律吩咐好,今年内不准收弟子入庵,越是漂亮的越不能收,不然当
作淫窝抄了。官兵前些日子在少林满山遍野抓人,那些庵主都是知道的,哪里再
敢得罪官府。

三人乘马再行,离京城越近,尼庵越少,走了五、六日,才终于又见到一个
尼庵。庵主依然说明不收弟子,石语嫣滞留两日,苦苦哀求。庵主不得已,说出
官兵吩咐之事。石语嫣大为惊疑,眼光向虚竹探寻过去,虚竹忙东张西望,佯作
与自己无干,但如此奇怪之事,他居然无动于衷,石语嫣和段誉皆生疑。

离开这所尼庵,前方就是京城地面,虚竹脸上不觉喜形于色。石语嫣却不肯
向前走了,向段誉道:「段公子,你对我很好,我心里感激。但我只当你是一个
好心人,从没……从没过其他想法。现下经过这么多事,你对我越是好,我越是
羞惭难过,我……已不配留在世上……」

石语嫣说到这里,梨花带雨,强忍一会哽噎,再道:「段公子,你若真为我
好,便容我静静地了结此生。你去找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快快乐乐,白头偕
老,我心里也就真正安乐了。」

段誉听石语嫣话里意思,倒像是为了躲避自己才出家,登时面上灰白,心如
刀绞。

石语嫣转马上了小路,并不知此路通向哪里,其意是与二人分道扬镳,催马
走了几步,又犹豫着停下马,回头唤道:「木头!」待虚竹到了身边,她心里又
十分为难,终于开口道:「你记不记得,我将一个锦盒给你……?」

虚竹吃了一惊,不免尴尬,不知石语嫣为何突然说起此事。

「嗯嗯,是的,那时你不知我身份,我也不好与你相认,真是不知怎么感谢
师妹,若没有那盒子,我早已不活了。」

石语嫣听了这话,目光露出悲哀,心里苦道:「即使你与我相认,我也不知
自己姓慕容,现下才知道,爹爹当初为何送我去曼陀山庄,他又怎知义母能给我
去毒,其实她是爹爹的另一个妻子,而义母早就清楚我的身世,不然,她为什么
不许我……不许我见他!」

原来是叶丽丝察觉到石语嫣对慕容复生了情愫,才定下那条奇特规矩,不许
山庄来男人,见一个,活埋一个。

虚竹这时也想起,当初他跟踪李梦如,才冒失闯到了曼陀山庄,才见到阿朱
那双晶莹粉嫩的小脚,也见到了狐媚难言的叶丽丝,而李梦如挟持段誉,不过是
为了得到六脉神剑,又何必非要将他挟持到姑苏慕容?难道她对石清的真实身份
早有了怀疑?

石语嫣低头难过了一会儿,又道:「我并不知那盒子里有什么,义母说盒子
可救你一命,但你知不知道,她为何救你?」

虚竹脸上直发热,自石语嫣有了师娘的眼睛,他看着石语嫣,便总觉见到了
师娘的魂儿一般,此时好像被师娘当面揭穿了丑事,不由尴尬之极。

石语嫣的脸上也越来越红,细若蚊声道:「她……她……有了孩儿。」

「啊?」虚竹真正地大吃一惊。

石语嫣慌张又道:「义母回去波斯,不会再回来了。她曾叫我发过誓,为她
保守这个秘密……你听后便忘了吧。」说完头也不抬,向山野里一勒缰绳,纵马
越跑越快。

虚竹惊立当地。

段誉在后呆呆瞧着,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也没心思去听,只自叹自怜,盯着
石语嫣背影,想着自己终生要苦苦思恋,郁郁寡欢了。

石语嫣平时不惯骑马,体力也弱,驰骋一程,香汗淋漓,驻马回望,不见了
虚竹和段誉的踪影,空山寂寂,唯有树间的鸟雀鸣声,便信马由缰,一会儿想到
慕容复,一会儿想到爹娘。

酸楚迷惘之中,又想起了义母,当初叶丽丝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总是温情
微笑,似乎对谁是孩子的父亲并不关心,并曾说过,女人有了孩子就像草木有了
根。

石语嫣当初对此好不理解,此刻却心中一热,发呆片刻,面色忽然惨白,心
想:「我肚中会不会有了孩子?」

这时林密路陡,阳光不至,颇有寒意。石语嫣顿觉冰冷绝望,跳下马,登上
山,打算寻到断崖,了结此生,但心力交瘁,攀到半山腰,已体力不支,忽听得
随风飘来呀呀童声,不觉循声转到向阳处,见依山而建一个用木栅栏围成的小小
院落,院中一座小巧幽静的草房。

虚竹和段誉一直远远尾随石语嫣,二人闷声各想着心事,突然见石语嫣弃马
登山,这才吃惊起来,跟着石语嫣匆忙赶到院前。

段誉念出:「净心庵。」

虚竹愕然,这里竟是间尼庵?如此偏僻,那些兵士多半吩咐不到这里。

二人恐石语嫣恼怒,不敢大模大样闯进去,偷偷蹲在栅栏边窥看,见一小孩
在草房左旁玩耍,大概四、五岁,只穿一件肮脏肚兜。

段誉忽然惊讶道:「三弟你瞧,那孩子在地上画着什么?」

虚竹注目瞧去,见那个小孩双手拿着麻草,一面逗引蚂蚁,一面在地上画着
线条,左手画方框,同时右手画着圆圈,似乎无意所为,笔画却毫不停顿。虚竹
第一眼没觉什么,再瞧下去便十分惊奇,心想,这个做法看似简单,但自己依样
可做不来。

吱呀一声,草屋开了门,走出一个白面皮的中年尼姑,孩子十分惧怕,仰头
瞧那尼姑,不敢动弹。那尼姑从地上拿起一根竹条,劈头盖脸打去。

孩子的屁股和后背肿出几道红痕,缩头伏在地上,一手护着头,一手扑拉地
上的蚂蚁,稚声叫道:「不怕,不怕,你们快跑,快跑回洞里。」

尼姑似乎存心跟孩子怄气,跺脚踏了几踏,踩死许多蚂蚁。孩子大惊,抓起
几只活蚁护在手心。尼姑见状,扔下竹条,伸手去夺孩子手里的蚂蚁。

孩子忽然将手掌捂在嘴上,居然将蚂蚁吃进肚里。尼姑大怒,扬起手来一巴
掌挥去,孩子头大身小,自来站不稳,受了一击,一骨碌滚在地上,头脸俱是泥
土。

虚竹和段誉瞧着那孩子,皆大为不忍,见这个尼姑如此凶恶,不禁十分担心
进了屋的石语嫣。

尼姑怒气冲冲,走向院后,后院有个柴门,向外伸出一条小路,小路前方的
不远处,露着半间茅屋隐在林木中。

虚竹和段誉进得院内,东张西望来到屋门前。见那孩子趴在地上,扑扑吐出
几只蚂蚁,原来他刚才并未真的将蚁吃下肚,他半边脸被尼姑打得通红,但盯着
地上乱爬的蚂蚁,却十分得意,拍手叫道:「宝宝回家喽,回家喽!」

虚竹又生惊异,这孩子双手能一心二用,挨了暴打却不哭不闹,真不知他是
聪明还是呆傻。

段誉弯下腰,问那孩儿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儿瞧瞧二人,回道:「我姓周,我姐姐姓周,你是不是也姓周?」

段誉笑道:「哦,不是,我不姓周。」

那孩儿疑惑地想想,好像很奇怪为什么有人不姓周,接着又瞧地上的蚂蚁。

「咦!你们是谁?」

忽然传来娇甜清脆的声音。

二人惊讶回头,见从院外进来一个青衣女子,手臂上挎着一个竹篮,约莫十
七、八岁年纪,脸蛋圆圆,吃惊的目光忽然闪耀出喜悦,叫道:「是你?」

段誉怔了一怔,叫道:「啊啊……是你!」

那女子似笑非笑,道:「你早忘了我吧?还记不记得我姓什么?」

段誉惊喜道:「钟灵姑娘,你这么美丽可爱,任谁也不会忘记。」这话一说
出口,便觉自己大有挑逗之嫌,顿时有些脸热。

那女子脸上一阵晕红,神色甚是欢喜,嘴上嗔道:「你出了万劫谷,再没来
瞧我,我好生恼你。」

虚竹早觉得这少女的声音有些熟悉,当听到段誉叫出「钟灵姑娘」,再听到
万劫山庄的名字,登时惊呆了双眼。

段誉忙向钟灵介绍:「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名叫段虚竹。」

钟灵瞧瞧虚竹,向他微微一笑,目光又转去了段誉。

段誉再向虚竹道:「这位钟灵姑娘,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万劫山……」说着
奇怪起来,吃惊问钟灵:「好妹子,你怎么到了这里?」

钟灵脸上又是一红,斜了一眼,低下头道:「这会儿叫得这么亲热,可就不
早来瞧我一次。我爹爹过世后,我母亲身子一直不好,后来……后来我有了一个
弟弟,我便陪她在这里静养。」

虚竹闻言,立时万分不安,才知刚才那个尼姑是甘宝宝。

段誉也很吃惊,瞧瞧那个孩子,问道:「是你弟弟么?刚才我问他,还以为
他说是姓周。」

钟灵噗哧笑道:「是啊,他脑瓜不大灵活,古怪的很,自从学会说话,便将
『钟』念作了『周』,我纠正他无数遍了,他总是执拗不肯改。」钟灵此时笑靥
如花,嘴角边现出一个小小酒窝。

虚竹心中一荡,暗道:「这钟灵长高了不少,越瞧越像之前的甘宝宝。」

忽然传来一声:「什么人?」那个尼姑走了回来,虚竹吓了一跳。

段誉上前礼见:「伯母好!」

甘宝宝双手合十,微躬还礼。

虚竹万分不安地躲去段誉身后,偷眼见甘宝宝白皙如故,但脸庞削瘦,鬓发
杂白,而且神色清冷,面含怨怼,虚竹与之目光一对,不由退了一步。

不料段誉闪身让出,郑重的将他介绍给甘宝宝。虚竹只得心惊示礼,不敢抬
头,甘宝宝却是面无表情,对他浑不在意。

原来五年前虚竹奸淫甘宝宝时,从傍晚到黑夜,光线始终昏暗,虚竹受阴阳
和合散的刺激,面目狰狞扭曲,现下身形又变得魁梧,不比之前那么矮瘦,因此
即便甘宝宝明知实情,也轻易认他不出。

第八十五回驱虫开涧户

门声一响,石语嫣从屋内出来,见了段誉和虚竹,娇眸一嗔,眼圈红了,刚
才她已向甘宝宝说明来意,甘宝宝当然不允,石语嫣郁闷之下,自然迁怒于段誉
和虚竹,愤然而走,嗔道:「我已说得再清楚不过,你们还跟着我作甚?」

忽然,吱吱……响起几声奇怪的叫声。

众人寻声望向钟灵,只见她低头将手伸入怀中竹篮,在盖着的布下轻轻摸了
摸,柔声道:「乖,不要乱动。」然后向众人莞尔笑道:「我养了一个玩物,想
来是这位姑娘的声音如此好听,它忍不住也要应和一下。」

石语嫣听钟灵夸奖自己,只得向钟灵勉强一笑,接着又快步走向院门,段誉
脚步一动,似要追赶,却又十分犹豫,脸登时涨得通红。

钟灵吃吃一笑,道:「段誉哥哥,原来你不仅学了你爹爹的武功,他的风流
本事,你也继承了衣钵,真是家学渊博!」

甘宝宝听了,身子微微一颤,狠狠瞪钟灵一眼,钟灵赶紧收起笑容,向段誉
做了一个鬼脸。

这时,石语嫣拉开柴门。

「呀……」

惊叫半声,手未及缩回,人已吓僵。

石语嫣脚前忽然立起一条大蛇,昂首摇身,嘶嘶吞吐着红彤彤的舌芯,样子
十分凶恶。由于石语嫣挡着,段誉和虚竹均未看见这条大蛇,却见院外的草丛里
突然涌出许多小蛇。

这些小蛇皆身长尺许,陆续爬来,细看竟足有上百条之多,或青或花,头呈
三角,均是毒蛇。

段誉和虚竹不约而同扑向石语嫣,要去拉她回来,一下看见了那条立起半个
身子的大蛇,皆为之一震,定足不敢惊扰,不料见大蛇前忽又多了一团毛茸茸的
物事,此物吱吱一叫,高高跃起,在半空中一扭,扑在大蛇背上,须臾间被蛇身
紧紧缠住,接着便逃了出来。

大蛇软绵绵平铺在地,不再动作,腹部朝上,显然是死了。

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乍看像一只小老鼠,细看之后,才知它是一只灰白色
的小貂儿,比常见的家鼠还要小一些,但灵活无比,咬死了那条大蛇后,又迅捷
无伦的奔来奔去,所到之处,群蛇纷纷翻腹死去。

石语嫣这才醒过神来,花容失色,慌退几步,向段誉和虚竹各瞧一眼,赶紧
藏去了虚竹身后,而虚竹脸色一变,听到山上笛声,便猜知谁来了。

只见随笛声响起,上百条毒蛇好似听到号令一般,迅疾后退,边退边聚,聚
成一堆后,齐齐昂首,群蛇中央忽又高高竖起两条彩蛇,一青一红,较其它蛇粗
大数倍,显然是一对首领。

灰貂灵活之极地在蛇阵前窜来窜去,似一时无隙可乘。

接着,半山腰中闪出十几个红衣双髻童子,其中两个童子吹着竹笛,这两个
童子身后,盈立一人,红发红衣,便是令虚竹心惊胆战的小蝶了。

钟灵见来人奇异,恐爱貂吃亏,忙来到段誉身旁,嘘嘘吹了几声。

白影闪动,那貂儿嗤的一声,钻回钟灵手里的竹篮。

叮铃铃,山上的小蝶晃了晃手腕上的铜环,笛声止息,聚成一堆的群蛇呼啦
矮下身去,好似一个巨大浪花,四溅草丛不见,只余下那两条粗大彩蛇,仍昂首
吐芯,有所戒备,待它们缓缓移动退去,一只弓立的小蜈蚣才露出来,原来这只
小蜈蚣才是真正的首领。

虚竹认出,这只小蜈蚣正是那个死去的「臭蜈蚣」的旧物。

原来,小蝶怒离少林寺后,召集了一些散落旧部,知道父亲心意已决,无法
挽回,于是欲将满腔愤懑尽数泄在那个三番两次占了她便宜的小无赖身上,派人
到少林寺打探,得知小无赖果真失去武功,当即兵发少林,却在路上窥到,于是
尾追而来。

群蛇退尽,小蜈蚣也飞快地隐入草丛不见,小蝶走下山,盈盈立定,得意地
盯着虚竹,心愿得偿,开心一笑,红发玉脸映着青山绿野,已是美不胜收,花容
一绽,更是娇艳无比。

钟灵觉眼前一亮,敌意大减,微笑问:「红头发的小姑娘,你是谁?来这里
做什么?」

小蝶笑容可掬,娇道:「我是来叫我的好孙儿回家吃糖的。」说罢,向虚竹
招了招雪白小手,她语气可亲,姿容柔美,令人心旷神怡,钟灵明知不真,却也
一时几不能疑,诧异瞧向虚竹。

虚竹慌张向段誉低语:「小妖女来者不善,今日就仰仗二哥了。」

段誉当日在蝴蝶谷见过小蝶的狠辣刁蛮,听虚竹如此一说,颇觉棘手,皱眉
想了想,道:「三弟放心,凭我三寸不烂之舌,一定像上回那样为你调停,不过
大人不与小人过,三弟肯多让一些便宜给她就好了。」

虚竹苦笑,心道:「小妖女想占我什么便宜,我自然认打认摸,但恐怕即便
如此,你这个书呆子也调停不了。」

石语嫣此时心神已定,回复心灰意懒,从虚竹身后离开几步,见院前草丛里
遍布毒蛇,便扭头走去,想从屋后寻条出路,远离当下是非。

钟灵突然吃惊叫道:「这位姐姐留步,后面很凶险的。」

段誉一听,面色紧张,他不知有何凶险,但听闻「凶险」,便急忙向石语嫣
追去,正遇那个呆傻小童跌跌撞撞从屋后跑来。

「虫虫,虫虫,我要那些虫虫……」

小童边跑边咿咿呀呀地叫着,竟径从院门跑了出去。

钟灵大惊,抬脚追去,「回来,快回来,那里有蛇……」

虚竹怔怔地左右瞧瞧,不料自己突然之间落了单,再一瞧笑眯眯盯住自己的
小妖女,登时大慌。

「哎呦!」

叫声便逃,刚跑出第三步,扑通摔倒,这跤摔得结结实实,双脚朝天,头脸
重重扑在地上,且挣扎不起,两个脚踝叫根几近透明的细丝牢牢缠在一起,不免
惊疑这柔线如此细,为什么挣不断,不由想起了诡异阴险的黑蜘蛛,登时面无人
色,仓皇望向小蝶。

「咯咯……」伴着清脆铜环之声,小蝶笑得花枝摇颤,得意走向虚竹。

虚竹滚在地上,灰头土脸,口鼻又出了血,望之真是惊恐狼狈已极,缠住他
双脚的透明细线并非与黑蜘蛛有关,而是小蝶的「柔丝索」,以星宿海旁的雪蚕
之丝制成,韧力异乎寻常。

小蝶只使出此索,而并未使出金环等要命之物,乃是看在阿朱面上,既知阿
朱对这小无赖身有所托,当然不好要他命,只是心中积了许多愤气,不泄不快,
见小无赖被她吓得狼狈不堪,胸中大出了一口恶气。

一边笑着,一边寻思:「这无赖打伤过自己的腿,也冒犯过自己的脸,那么
我就该把他吊起,断了双腿,每天打一百个耳光,但日后阿朱姐姐一定会怪我,
那我就叫他自断一腿,每天令他自己打自己好了,我未动手,阿朱姐姐怪我却说
不出。」

小蝶慢慢走到虚竹前,见他连滚带爬地躲缩,忽又改了主意,但觉把小无赖
抓住,并不如叫他当下这般惊恐更令她心畅,于是嘻嘻笑道:「姑奶奶我的那些
龙儿喜欢吃夜食,天黑再来找你玩,好不好?」

忽闻一声冷哼,抬眼见一个中年尼姑冷冷望来,这尼姑的眉梢眼角间隐隐有
股戾气,令她心中一凛。

「丁姑娘,慢着……有话好说。」段誉焦急喊着。

段誉拦住了石语嫣,石语嫣不大情愿地慢慢走回,段誉对她既不敢触,也不
敢离,只得亦步亦趋,二人到了虚竹身旁,钟灵也拉了那个小童回来,见了虚竹
惨相,向小蝶惊叱:「你是谁?想要怎样?」

钟灵并不识虚竹,更不知曾险被「直捣黄龙」,只知他是段誉的朋友,自然
视为己方。

石语嫣闻言也忍不住向小蝶怒目而视,心里十分不安,她当日随慕容复赶赴
蝴蝶谷见过了小蝶与虚竹相斗,知此红发妖女手段刁毒,不禁为虚竹担心。

「丁姑娘……这个……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你们……」

段誉结结巴巴说了这半句,上回蝴蝶谷他成功做了调停人,而今日己方毫无
筹码,令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小蝶瞧瞧段誉,又瞧瞧钟灵,眼光扫向钟灵挽着的竹篮,现下任何一人她都
不放在眼里,唯有那个奇异的小貂令她有所顾忌,她终日与毒物为伍,毒物天敌
便也是她的天敌,因此明知是个小小的野兽,也不由暗生忌惮。

小蝶再瞧瞧甘宝宝和石语嫣,忽然认出石语嫣来。

「咦?这不是少室山上的慕容大小姐么?干么对我凶巴巴的,你不跟着你的
情郎哥哥,来这僻静荒野做什么?哦,嘻嘻……莫不是与我阿朱姐姐一样,也是
受了这个小无赖的欺负……」

小蝶说着瞧向石语嫣的小腹,不怀好意的地抿嘴一笑,转身扬长而去,扔下
一句:「不过,到了今晚,他就是我的人了,哼哼!」

石语嫣的脸色已然灰白,小蝶那一句「情郎哥哥」和暧昧眼神一下戳到了她
心伤的最痛处。

虚竹惊怒看着小蝶离去,费了好大劲也扯不断脚踝上的细丝,忽然想起靴里
匕首,抽出来一割二断,这才站了起来,与段誉相视一眼,均无主意。

钟灵问:「这人到底是谁?与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段誉道:「她们是星宿派,与我三弟应该只是有些误会,不过邪门歪道向来
不讲道理,恐怕不好调停,只是牵连到你和伯母,真是对不住!」

钟灵看母亲一眼,小心道:「娘,我带段誉哥哥他们到后面去躲躲?」

甘宝宝推搡一下那个小童,将他拉进屋内,在门后冷冷道:「把他们送去就
给我赶紧回来。」

钟灵带众人转过院后藩篱,走过一段乱草掩盖的小路,忽见一片污泥堆积的
大沼泽,纵目眺望,死气沉沉,方圆数里草木不生,只从泥中零散长出一堆一堆
的茅草,展延至沼泽深处的一间半斜草庐。

「我和娘初来这里时,听闻这死湖叫做黑龙潭,全是十余丈深的污泥,轻功
再高,也是难以立足。」钟灵说着折下一根树枝掷入潭中,树枝横在泥上,渐渐
陷落,下沉之势虽甚缓慢,却绝不停留,过不多时全无踪迹。

虚竹和段誉望之骇然,怔怔看向钟灵,知其意是要去潭中的草庐,不知有何
妙策,却见钟灵向前微微一跳,双足踏入污泥之中。

「啊!」

段誉惊呼,却又见污泥只是没上了钟灵的鞋底,钟灵东一脚西一脚走了五六
步,回头笑道:「你们不要怕,踏上我的脚印就无妨了,千万不要走错。」

段誉犹豫一下,踩着钟灵在泥中留下的脚印,到了钟灵身后,笑道:「我明
白了,泥底下藏着木桩,暗合阴阳五行之变,是不是?」

钟灵开心笑道:「不错,段誉哥哥你真是聪明,乙木在东,丙火在南,戊土
居中,北为癸水,当初我为了追赶貂儿,才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这木桩不知
是谁留下的,那间草屋子里也早没了人,但想必就是貂儿原先的主人,现今除了
貂儿,其它走兽都不能容身。」

虚竹听了放下心,也沿脚印到了段誉身后,然后回头看着石语嫣,对她有些
担心,却见石语嫣稳稳当当跟了来,起先很谨慎,两步之后,落脚就很快,并且
转折间毫无停滞。

原来石语嫣在曼陀山庄不能习武,因此颇务医卜星相、琴棋书画,以及兵法
纵横诸般杂学,一听钟灵说出秘诀,便对木桩的方位了然于心。

一行人走向那间草庐,虚竹忽觉脚下一实,似是踏到了硬地,这才发现潭中
居然有个小岛。小岛不大,只一间低矮草庐,庐内除了一个草席,再无他物。

石语嫣进了草庐,打量一下,似嫌拥挤气闷,出去坐在岛边望着一潭死水。

而段誉在草庐内发现了一块奇怪石板,铺在草席下,刻有图形和文字,上面
还散落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铜钱。段誉小心拂去了铜钱和碎草,惊奇叫道:「九天
玄女六壬课!」

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向虚竹解释道:「这里刻着一部卦文,此卦文从唐时留
传,至今在相术者间常见,而在此地出现,显然不是街头酒肆那种江湖骗术,曾
在此居住过的一定是位高人。」

段誉说完向石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指着石板最下方的小字,一边努力
辨认,一边念道:「绍圣三年,阴阳易变,千年一劫,有往无来。」

「绍圣三年?不就是现在?大宋赵煦亲政后,将年号改为『绍圣』,这难道
早有人预知了?」

段誉惊讶大叫,而虚竹听到「千年一劫」,心也突突一跳,想起天山之上的
独孤雪也说过此语。

二人相觑,迷惑再看石板,其斑驳暗绿,显已年代久远,字迹更不是新刻。

这时钟灵回去后提着食盒赶来,因了母亲命令,不敢逗留,匆匆又离。

虚竹和段誉不再想石板的怪事,坐在草席上边吃边商量出路,虚竹如今武功
尽失,段誉的绝招又时灵时不灵,因此二人苦思一番,定下的计策只能是「敌不
退,我不走。」

段誉哈哈一笑,自嘲道:「三弟,咱们这计策不正是『有往无来』?」虚竹
也笑道:「是是,既然早有高人指点,咱们自该认真遵从。」

钟灵唤声「段誉哥哥」,又回来进庐,手里端着拿给三人的御寒衣物,家里
没有男子衣服,她便拿了自己衣服给石语嫣,而给段誉和虚竹捎来一套薄褥。

「咦,那位慕容姑娘呢?」

听了钟灵一问,段誉和虚竹都是一惊,二人只顾了商量计策,却一时忘记了
石语嫣。

「我去瞧瞧。」虚竹说着匆匆出去。

钟灵放下衣服和薄褥,向段誉一笑,歉意道:「自从我爹爹去世,我娘十分
伤心,性情大变,平时总偷偷淌泪,不喜外人,你不要怪她。」

段誉忙道:「哪里,哪里,都是我们冒然前来打扰了伯母清修,对了,你们
怎么到了这里,我爹爹一直派人到处找你们。」

「呃,那是我娘执意要离开,我想她是不想让我和你……」钟灵说着,变得
忸怩起来,「那日你抱着我从石屋子里出来,突然之间见到了那许多人,我怕得
要命,又是害羞,只好闭住了眼睛,但你爹爹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钟灵和段誉都想起了那日在万劫山庄石牢之外,段正淳对钟万仇所说的
一番话:「令爱服侍小儿段誉。孤男寡女,赤身露体躲在一间黑屋子里,还能有
什么好事做出来?我儿是大理镇南王世子,虽然未必娶令爱为世子王妃,但三妻
四妾,有何不可?你我不是成了亲家吗?哈哈,呵呵呵!」

草庐狭小,随着天色暗下,眨眼变得黑暗,段誉和钟灵互相看不清,却气息
相闻,脸都有些发烫。

「好妹子……我爹爹当时那么说……但那……那是不成的。」

「为什么不成?是因为这位慕容姐姐么?」

「啊?不是。她……她……她现下只当我是哥哥。」

「不是她,那就是木姐姐了?木姐姐怎没随你来?」

「她……自从离开你家,听是随她师父隐居了,她更是我的好妹子了,爹爹
和我二娘都很惦记她。」

钟灵扑哧笑了,笑嗔道:「除了她们俩个,你到底还有几个好妹子?是不是
也算上了我一个?」

段誉不料钟灵如此爽直,十分不好意思,胸口却是一热,听钟灵天真烂漫的
谈笑,觉得与她在一起甚是轻松,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为石语嫣苦恼,来的
路上更是为苦求不得而沮丧万分,此时难得的愉快,正想跟着调笑一句,却突然
听钟灵叫道:「哎呦!什么东西咬了我。」

钟灵叫着弯下腰去察看小腿,惊讶盯住前面地上,昏暗中依稀见一物从草壁
底部飞快逃了出去。段誉也发觉了,弯下腰追看,不料那物又飞快钻回,接着见
草壁一动,那个像小老鼠一样的灰貂也钻了进来,追着先前那物嗖嗖爬到了钟灵
脚下。

二人这才看清,灰貂追赶的那物竟是方才见着的那只小红蜈蚣。

钟灵眼见二物到了脚下,想要躲避,双腿泛麻已不听使唤,眼睁睁见到那只
蜈蚣的数十只脚,飞快爬到脚面,向上一跳,钻进了裙下,又想不到自己的灰貂
追赶来,往上一窜,也忽地不见。

钟灵坐在草席上花容失色。

「啊啊……快快,段誉哥哥快帮我……」

段誉吃惊一愣,大出意外,急忙上前抬起钟灵的那只脚,钟灵又叫:「它们
爬上来了,爬上来了……」钟灵叫着双手在身前身后乱舞,但无论如何扭,就是
抓不到,小蜈蚣和灰貂一前一后,都快如闪电,灵活之极,眨眼功夫爬遍了钟灵
全身。

段誉看准钟灵身上迅疾移动的耸起,双手乱拍,却总是扑空,他扑在了钟灵
身前,一虫一貂就去了钟灵身后,他接着扑去,一虫一貂又去了钟灵大腿,两物
躲在衣下黑暗中,飞快追逃,总不肯出来。

钟灵无奈何,带着哭腔嘘嘘一吹,平时她一吹口哨,貂儿就乖乖听话,可是
这貂白天被敌人占了人多势众的便宜,现下有机可趁,大有一雪前耻,不达目的
绝不罢休之意。

钟灵突然止声,无力仰在草席上,她先前被蜈蚣咬了一口,毒发起来,四肢
软绵,却没有失去感觉,两只动物贴肉爬窜,更兼段誉劈里啪啦地乱拍,都令她
欲呼不能,全身奇痒。

段誉以为钟灵昏倒,更加失措,一急之下,匆匆解开钟灵领扣,想要将虫貂
暴露出来,手触到滑凉柔肤,一怔才知,已把好妹子全身摸遍,尤其是凸胸前的
那种奇特弹酥。

但情形紧迫,稍一迟疑,还是将钟灵的领扣和裙腰都解开,衣襟拉到两旁,
惊见两个黑影从钟灵的肚兜下嗖地窜去她腰里,更不敢迟疑。

又慌忙脱去钟灵的青裙,在她齐膝的里裤上拍拍打打,但当他用两手同时护
住了钟灵的左右腿,一虫一貂又窜去了钟灵的两腿间。

那小蜈蚣贴着光滑的腿缝,突然寻到一个温潮洞穴,似极幽深,当然认定是
最妙的藏身之处,但不能轻易钻入,敌貂又追得急迫,只得逃开,不死心地来回
逡逃,连连以头相触,试图入穴而藏。

钟灵感觉到这令她麻麻酥酥的企图,挣呼不得,只吓得心一次次停了跳。

段誉见钟灵裆内虫貂蠕动,惊想此节,想到虫子可能会钻进钟灵肚子,心中
更急,双手一扯,终将里裤也脱了去,好在以为钟灵昏迷,眼下又黑,因此不顾
忌讳,赶紧拎起里裤用力向旁抖了抖,心想最好能将虫子抖了去。

但他只想对了一半,小蜈蚣顾着藏身,正好被随裤拎起,但没被抖落,而是
一扭身,顺着段誉手臂一下扑到了他脸上。

段誉忙不迭丢掉钟灵里裤,接着见黑影闪动,灰貂也追扑到了他脸上,段誉
双手急抓,貂儿追着蜈蚣早已奔去了他颈后,段誉手指险些插入自己眼中,一呆
之际,虫貂钻入衣内。

段誉手忙脚乱除下长衫长裤,双足乱跳,双手在自己身上乱拍,哎呦一叫,
被小蜈蚣咬了一口,伤处又痛又痒,惊恐之下,只得褪下贴肉所有衣裤。

小蜈蚣逃窜之中没了衣物掩护,向前一跳,又落在钟灵身上,段誉跌跌撞撞
上前去扑,不料扑在钟灵身上便不能动了,至此已无可奈何,心里虽万急,扑鼻
却是一阵阵的少女体香,胸膛又压着软玉温香,令他不由一阵阵迷糊。

一虫一貂兀自一逃一追,小蜈蚣仍一心要逃去那个湿热洞穴,但回回被貂儿
追赶出来。

钟灵不能出声,但心里始终清楚,段誉哥哥脱去她衣服,又扑住她,一口口
浓重的男子气息扑在她耳脸,令她惊羞万分,有了这突来的羞喜,对身下虫子的
惊惧渐去,只是觉蘸上些如蚁动一般的酥麻来,令她从里到外越来越热,被不断
触犯的隐秘处也似乎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