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六朝云龙吟(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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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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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程宗扬慢慢拂平一张寸许宽的红纸条,这是从明庆寺祈福榜上取来的字条,上面写着:“君子福履,东方有庆”,落款是“便门瓦张官人二月十九申”。

那个线人的文字内容都是以“君子”二字开头,来接头的才能从近千张祈福字条中分辨出来。重点在落款:接头的地点是“便门瓦”,时间是“二月十九申时”,线索是“张官人”。

程宗扬放下字条,用铜箸拨着灯蕊,半晌才道:“薛团长想见我?”

冯源点了点头。“分舵的兄弟说,薛团长半个月前到了临安,他的背上中了一掌,经脉重创。仇家还在追,不敢待在城里,现在躲在西湖旁边的一处农居。敖队长跟他见了面,说了江州的事。薛团长听完,说想见你一面。”

“什么时间?”

“公子明天要去吏部,下午如果有时间就在西湖见面。”

“好。”

冯源走后,秦桧开口道:“某有一言……”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薛延山这个仇家的来头不小,我若代星月湖替他出头,恐怕会惹出大麻烦。但这个面,不能不见。”

雪隼佣兵团实力不弱,虽然江州之战伤了元气,但经过这一战,留下的都是精锐。无论是从星月湖扩张的角度,还是从自己培植势力的角度来说,都必须将这股人马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薛延山重伤之余,无力支撑雪隼团,但自己想顺理成章地接过来,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这是一笔交易,毕竟世上没有白捡的午餐。

“属下的意思是……”秦桧压低声音,比了一个手势。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发现死奸臣果然比自己黑得多。

秦桧神情从容地抹拭着手指。“属下有七成把握。”

“十成也不行!”程宗扬一口回绝。这死奸臣心太黑,自己得时常敲打,免得他彻底没了底线。不过死奸臣的主意恐怕是最优选择,以他的惊魔指,要干掉一个受伤的薛延山费不了多少手脚,既能顺顺利利地接过雪隼团,也不用替薛延山顶雷,招惹他的仇家,称得上是一举两得。

程宗扬甩开这个诱人的主意。“大不了不要雪隼团,这种事绝不能做。奸臣兄,我若说大道理,你肯定不服,我就说个小道理:这次杀了薛延山,把雪隼团拿过来,下次是不是要杀了云三爷,把云家抢过来?”

秦桧沉吟半晌,似乎认为未尝不可。

程宗扬苦笑起来:“你下下次干脆把我杀了,把我的生意都拿走得了。”

秦桧一惊,“属下不敢。”

程宗扬道:“我是不是该在你敢之前,先把你杀了?”

秦桧揖手道:“属下明白了。”

“我的底线也不高,但底线再低,也不能没有底线。有些事无论如何是不能做的。”程宗扬摇了摇手指,“我不会把你们当炮灰,你们也不要把我当成不择手段的野心家。有些事,一旦做过就不好回头了。”

炮灰的比喻,程宗扬曾说过,秦桧长揖一礼:“公子今日之言,属下定当牢记在心。”

程宗扬笑道:“行了,明天还要去吏部,早点休息吧。喂,老秦,你这么干挺着怎么样?要不要给你找个妞?”

秦桧笑道:“他日公子寻花问柳,莫忘了秦某便是。”

去吏部挂名完全是走过场。六朝争相招揽各国人才,都设有客卿,有的客卿位高权重,比如唐国的李林甫曾在宋国担任枢密副使,与名相寇准并称于世。出身汉国的飞将军李广更是在秦国当到大庶长的高位,受封为长信侯。但一般客卿的官职只是荣衔,并没有具体职事。

程宗扬的工部屯田司员外郎也是如此,好处是有了一身官袍,见到官员不必跪拜,得了一份一般人家可以养家蝴口的俸禄,可以向朝廷上书,有时还能用用官方的驿站,其他就没什么。没有公事也就没有办公室,没有上司,也不用上班。这曾经是程宗扬做梦都想要的工作,但现在落到自己头上却成了无可无不可的选择。

归根结底,客卿是各国纳材养士的一种手段。发放一、两千份不高的俸禄对六朝来说算不得什么,一旦从中选出人才,所有的投资就值得了。

但这个过场却走出一场意想不到的麻烦。程宗扬填完籍贯、验明正身,正彬彬有礼地说几句闲话,等着领官袍,却遇到从禁军调入皇城司,此时到吏部调阅卷宗的林冲。

虽然双方只打了个照面,程宗扬立时感应到这个正宗的豹子头起了疑心——昨日自己在明庆寺演得太过火,天知道会在这里撞见;忘了掩饰,也怪不得他生疑。

程宗扬领完告身并没有离开,而是找了名书吏,暗中递了几枚金铢过去,果然那书吏悄悄告诉他,皇城司的林教头刚才来取卷宗,把他刚填的籍贯、出身等档案一并调走。

程宗扬的心里直打鼓。自己在筠州做粮食生意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虽然六朝信息交流远不如自己的时代发达,但如果有人下决心一路追查下去,不难发现自己在晋国出风头的事;而且跟自己一起出风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少陵侯府的小侯爷,如今的江州刺史萧遥逸。

程宗扬一阵头大。两次走露行藏固然是自己这个特务不够专业,但皇城司的手也着实伸得太长。这趟临安之行,自己不会栽到皇城司手里吧?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掉林冲……

程宗扬心头的杀机一闪,又否决这个念头。如果林冲突然死于非命,皇城司只要把他这两天所办的公事拿出来一对比,自己就无所遁形,那才真是把自己往皇城司的刀锋上送。

“不能杀之,何妨用之?”秦桧从容道:“金铢动人心。”

“拿钱收买林冲?嘿,这主意我都不敢想。”

“何妨一试?”

程宗扬摇了摇头:“奸臣兄,以你的思维方式,很难理解林教头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宗扬抚着膝盖,片刻后说道:“静观其变。林教头即使生疑,要到建康调查也没那么容易,快则两个月,慢则三个月。到时我们早走了。”

秦桧几次建议都被程宗扬否决,仍然神情自若,显示出第一奸臣极佳的心理素质。

“便依公子吩咐。”

马车辘辘行往西湖,敖润背着铁弓,策马在前引路,虎目警觉地看着四周。

在西湖畔上的一户农家,程宗扬见到雪隼佣兵团的团长薛延山。敖润曾经说过,他们团长是个威风的壮汉,一手太平刀打遍天下无敌手。这话当然有吹嘘的成分,但见到薛延山,程宗扬还是无法把眼前的人和脑中的印象联系起来。

敖润口里那个威风的壮汉,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头。薛延山卧在榻上,浑身精血仿佛被人抽走,血管从枯瘦的皮肤下一道道凸起。

“坐。”薛延山一开口便吐出一团淡淡的白气。

程宗扬脸色大变,一把扣住薛延山的脉门。旁边两名雪隼团的汉子抢过来,却被薛延山喝退。

众人没有再说话,房内静得针落可闻。程宗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盏茶时间后,他松开手指:“那人是谁?”

“不知道。”薛延山吃力地说道:“薛某自负修为略有小成,但那晚突然遇袭,连对方的面目都未看清便着了道。嘿!时至今日,薛某还在疑惑,对方究竟是人是鬼?”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从背包取出一件东西:“薛团长见过这个吗?”

薛延山打了个手势,旁边的汉子替他抹去眼角的冰渣,扶他坐起来。薛延山端视良久,然后摇了摇头。

程宗扬拿出的是那颗萧遥逸送给他的鬼牙。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程宗扬很疑心小狐狸十几年前撞见的“鬼”,便是打伤云如瑶的凶手,甚至与月霜的寒毒也有关。薛延山的伤势,自己再熟悉不过,赫然是与云如瑶、月霜身上相同的寒毒!

云如瑶和月霜体内的寒毒纠缠于经络之间,无论是王哲卓绝盖世的修为,还是云家富可敌国的财力,对于这种寒毒都束手无策。好在两女的寒毒只是纠缠不去,薛延山所中的寒毒却酷烈至极,仿佛一头贪婪的怪兽,时刻吞噬他的精血。

“在晴州过完年,薛某带着团内二百余名兄弟赶往江州,”薛延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直截了当地说道:“为避免引起宋国人的警觉,我们没有走沅水,而是分乘三条大船,走了太湖水路。上月初九夜间,船只行至太湖中央,十余条小船突然围了上来。”

“那些人像是在水中讨生活的水匪,水性极好。不到半个时辰,雪隼团的三条座船都被他们派出的水鬼凿沉。”

薛延山停顿许久,回想起当时惨烈的一幕。二百名雇佣兵在湖中血战,最后无一幸免。他在混乱中被人印了一掌,好在他当时穿着云家出的皮制水靠,又被手下拼死相救,才能从冬季的湖水中逃脱。但寒毒不久便即发作,每次那种吞噬血肉的痛苦都令人痛不欲生。薛延山拼尽修为抵御寒毒才勉强支撑到现在,如今已经油尽灯枯。

程宗扬知道自己的生死根能够克制寒毒,但他只知道一种方法,而这种方法显然用不到薛延山身上。

“仇家是谁尚且不知,报仇也无从谈起。”薛延山倒是十分豁达,“薛某别无他念,小敖说先生有意收纳敝团,这些兄弟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多年,只要他们衣食无忧,薛某死亦瞑目。”

“薛团长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手足。”程宗扬道:“有件事我想问一下薛团长”

等房间的人全部离开,程宗扬才问道:“石团长生前曾多次到小弟的住处窥视,他说是有人委托他调查小弟身边的一个女人,薛团长可知道吗?”

“是我让他查的。”薛延山毫不隐瞒地说道:“陶氏钱庄的陶五找上我,委托我调查公子身边的姬妾。”

“陶弘敏?”

“薛某看来,陶五对先生并无恶意。他们陶家在晴州的势力极大,每年都会在晴州内海的岛屿组织宴会,参加的都是六朝俊彦。看他的举动,多半是想招揽先生。”

“我有什么好招揽的?”

“只有问陶五了。”

薛延山说完这些已经力竭,呼口寒气,沉沉睡去。这一觉不知能不能再醒来。

马车上,秦桧反复推敲,半晌才道:“薛团长这番话挑不出什么漏洞,但属下总觉得有些不妥……”

“因为梦娘的身份吧。”程宗扬道:“他要是受委托调查雁儿,我没什么好紧张的。陶弘敏……难道他想对我用美人计?”

秦桧道:“陶公子若施此计,必是正中公子下怀。”

“就是,我巴不得他给我多施几次。咦——”程宗扬突然坐直身体,低声道:“美人儿来了!”

程宗扬跳下马车,爽朗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师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马车缓缓停下,接着车窗半卷,露出李师师如花似玉的容颜。一日不见,她眉宇间的焦虑都化为浓浓的忧色,显得愁眉不展。她有些意外地看着程宗扬,讶道:

“是你?”

程宗扬笑道:“在下正好来临安做生意,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师师小姐。”

程宗扬头脑很清楚,理智告诉他,现在绝不是招惹李师师的好时候,下半身却告诉他:有花堪折直须折,免得好白菜都被猪拱了。尤其是李师师这样历史上被不少猪拱过的著名白菜,晚一步都可能留下千古之恨。

车内传来一个细柔的声音:“师师,这是哪位公子?”

一只玉手卷起车帘,露出对面一个美妇。她穿着一袭朱红色的窄领锦袄,露出修长如玉的颈子,一张玉脸艳如海棠。此时她挽着车帘,袖口滑下数寸,一截白滑的皓腕戴着一只碧绿的玉镯,袖中仿佛逸出一缕暗香。

程宗扬心旌微动:“这位是伯母?”

“是我姨母。”李师师对那美妇道:“凝姨,这位是程公子,晴州的商人。我师门在晴州的慈幼院,他也捐过钱的。”

那美妇微微颔首,向程宗扬一笑,然后放下车帘。

看到程宗扬身后的兽蛮人,李师师的眼珠微微转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开口道:“相逢便是有缘……程公子可有闲暇陪奴家走走?”

程宗扬立刻道,“当然有!师师小姐要去哪儿?”

李师师垂下眼睛,柔声道:“奴家要去雷峰塔一行。”

“雷峰夕照!有名的西湖十景啊!我以前去过,结果去了才知道,原来雷峰塔早就倒了……”

“咳!咳!”

秦桧拼命咳嗽。这位家主真是昏了头,满口胡说八道,看来再有人对家主施美人计,千万要小心提防。

程宗扬也回过神来,干笑两声。李师师满腹心事,没有留意他刚才的话,倒是她对面的美妇隔着帘子,好奇地看了程宗扬几眼。

雷峰塔位于西湖南岸。南屏山由南而来,山势连绵伸入西湖,在湖中隆起一座孤峰,号为雷峰。雷峰塔便建在峰上,塔分七层,四周建有回廊,檐下挂着铜铃铜马,飞檐斗拱,气势恢弘。

正值夕阳西下,雷峰塔下霞光万道,水天交映,塔身仿佛镀上一层耀目的金辉,在葱茏的林木间绝世独立。登塔而望,眼前水光接天,远处净慈报恩寺的晚钟悠悠传来,湖光山色,令人心醉。

即便程宗扬无心赏景,看到这样的景色,心胸仍不禁为之一畅。悄悄看了旁边的小美人儿一眼,程宗扬还记得李师师精通琴棋书画,很有文艺品味。据说这种文学女青年最容易对付,只要自己吟出一首千古杰作,立刻能把她的芳心俘虏过来休息一下 广告时间:还在靠双手?怎么能够爽?论坛声誉保证!健康防早泄自慰锻炼器 真实口交快感体验 火热推荐!保持射精感30分钟,爽到晕 自慰全自动化 12种不同性爱体位震荡频率 点击进入。

程宗扬低咳一声,吸引李师师的目光,然后沉声吟道:“西……”

开口之前,程宗扬觉得历代写西湖的诗没有十万首也有八万首,自己吟不出十首也能吟出八首,一首吟完,直接让李师师拜倒在自己的大裆裤下。谁知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实实在在没记得多少。一个“若把西湖比西子”还熟点,可死奸臣昨天就吟过。六朝有唐国、宋国,估计唐诗、宋词都不行了,自己要是鹦鹉学舌被人揭穿,不但镇不住这;头,还会被她看得扁扁的。

李师师秀眉微颦,似乎想着什么心事。程宗扬刚开口的时候,她并没有留意,但程宗扬只念了一个字就卡住,反而引来她的目光。

没了唐诗、宋词,可以挑选的余地就没多少。程宗扬越是想,脑子越是一片空白这回脸可丢大了。

眼看西湖的名句憋不出来,程宗扬改口道:“山……”

一个“山”字又卡住了。关键时候还是秦桧够仗义,站出来替主人两肋插刀: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好诗!好诗!”

李师师没有露出什么表情,眼睛却漫不经心地转开。倒是旁边那位凝姨唇角挑起,露出一丝温和鼓励的笑容。

“山外青山楼外楼!”程宗扬面无表情,口气近乎咬牙切齿地念道:“西湖歌舞几时休!”

两句一出,秦桧的眼中透出惊讶的神色,凝姨也娇躯一震,神情愕然,没想到这个只懂数钱的商人真能念出两句诗。

隔了片刻,李师师扭过脸:“下面?”

“没了。”再念下去就该露馅了。谢天谢地,这个宋国和历史上的不一样,这首“总把杭州作汴州”,终吣旨人写出来。

凝姨微笑道:“程公子何不再续两句,完此佳作?”

让你们看我狗尾续貂的笑话吗?程宗扬一脸扫兴地说道:“难得与师师小姐和夫人同赏雷峰夕照,本想作首诗博师师小姐一笑,结果被这伴当一搅,诗兴全无。见笑见笑。”

秦桧惶恐道:“属下该死。”

凝姨将那两句诗吟哦几遍,怅然道:“如此佳句,可惜未竟全篇。”

李师师的玉指绕着发梢沉吟片刻,嫣然笑道:“程公子这两句确是佳作。昔日潘大临作‘满城风雨近重阳’,忽闻催租人来,遂败诗兴,留此一句而成名篇。程公子此二句当不让先贤。”

和李师师见过两次面,唯有这一会儿,程宗扬才发现她消除戒意,流露出真实的情感……看来真是个文学女青年啊。

俞子元登楼上来,远远向程宗扬使了个眼色。程宗扬笑道:“失陪片刻。会之,你也来一下。”

第八章

离开雷峰塔,俞子元才道:“已经打听出来。威远镖局年前失的镖是太尉府衙内的货物,单是珠宝价值就不下十万贯,而且里面还有一条御赐的玉带。威远镖局如果讨不回这批货物,恐怕连镖局都保不住。”

秦桧插口道:“谁劫的?”

“没有消息,到现在都没查出来是谁劫的镖。”

一般江湖蟊贼很少敢动镖局的货物,敢动的大都是称霸一方的势力。江湖走镖,武功还在其次,要紧的是人缘广面子大,通常丢了镖,镖局讨不回来都会找人说和。有时候甚至会出货物几倍的价钱把镖赎回来,为的就是顾及镖局的名声脸面。像这种一点线索没有的少之又少。

“太尉府的衙内?不会是高俅高太尉家里的高衙内吧?”

“没错。”俞子元道:“太尉高俅膝下无子,因兄长早逝,过继了本家侄儿当螟蛉子,对这位小衙内万般宠溺。这厮生就横行霸道,专爱淫人妻女,有个译号叫花花太岁……公子,你怎么了?”

程宗扬表情怪异:“宋国如今的太尉是高俅?”

俞子元神情有些不屑地哂道:“高俅是幸臣出身,因为踢得一脚好球,被宋主看上,后来从军,算起来执掌兵权已有二十年。”

太师贾师宪、太尉高俅、大将夏用和,只差蔡京和秦桧这两个宰相,宋朝的奸臣败类就凑齐了。这位宋主真了不起,一手牌能烂成这样也算少有,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混过来的。

“原来是这位高衙内啊……”

程宗扬在六朝混了这些日子,早不是当初的小白。李师师主动开口邀自己来雷峰塔,怎么都透着一股蹊跷的味道。李师师千里迢迢赶赴临安,唯一的大事就是威远镖局失了趟镖。自己原本猜测她是找到劫镖的匪徒前来讨镖,拉自己当打手。但这种事更应该由她老爸、威远镖局的总键头出面,没道理让两个女人出头,何况那个凝姨看起来完全不谙武功。现在看来,她要对付的八成不是劫匪,而是传说中的高衙内……

俞子元继续说道:“属下刚才找了键局几位趟子手,据说高衙内开出价码,要不送还货物,要不把总镇头的小姐送到太尉府,让他享用一年。”

程宗扬“啧啧”道:“这厮倒打了好主意。”

俞子元微笑道:“真要能了结此事,李总镇头夫妻说不定真就做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这对夫妻还真舍得。”

“李寅臣名头虽响,修为其实不怎么样,威远镖局混到今日,靠的就是见风使舵、巴结官府和各大宗门,碰到硬茬就没辙了。”

“也不至于把女儿扔火坑里吧?”

秦桧道:“若能用一个女儿保住自己的家业,李总镖头为何不做?何况真要告上官府,别说一个女儿,他的镖局、家眷也未必能保住。”

俞子元道:“属下方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高衙内的车马,多半是与师师小姐约好在此见面。公子,一会儿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什么都不做!”程宗扬道:“给个笑脸就想让我替她顶雷,这丫头也太精了。咱们在旁边看笑话。哼哼,光明观堂的弟子哪轮到咱们星月湖出头了?”

俞子元精神一振,“是!”

说话间,一行车马越过西湖上的长桥,朝雷峰塔驰来。前面十几名少年锦衣怒马,有的拿着弹弓,有的拿着吹筒,有的举着黏竿,还有的架着苍鹰、牵着黄犬,一路车喧马腾,气焰嚣张。

程宗扬让俞子元、青面兽先避开,自己像没事人一样和秦桧回到塔上。李师师与凝姨正轻声私语,见他上来,李师师拢了拢秀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明知道这头在利用自己,但她娇美的容貌仍令程宗扬一阵心动。光明观堂的弟子,自己也见过几个,论美貌论修为,李师师不见得稳居鳌头,但论起心思精明、擅长利用他人,能把自己女性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李师师绝对要超过潘姐儿和小香瓜一大截。这种女人并不是刻意算计着施展魅力,而是天生的尤物。

李师师敛衣施礼,然后道:“今日奴家请公子游湖,其实另藏了一番心思,还请公子恕罪。”

程宗扬笑呵呵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说。”

“奴家是明州虎翼国随军医官,家却在临安。家父开了一家镖局,年前失了趟镖,货主趁机勒索……”李师师面露凄然,“那厮是临安有名的恶少,花花太岁高衙内。他不知从何处听说奴家的姿色,勒逼家父,要纳奴家为妾……”

为妾?人家说的可是玩一年。程宗扬顿足道:“这个败类!”

李师师凄婉地说道:“奴家若是不从他,家父便要被送官问罪;若是从他,又岂能甘心?奴家不揣冒昧,请公子拿个主意。”

程宗扬愕然道:“啥主意?”

李师师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怒,然后垂下眼,楚楚可怜地说道:“敢问公子,奴家该从了高衙内,还是不从?”

“这……你可难住我了。”程宗扬抓了抓脑袋,“按说高衙内不是哈好人,你嫁给他当妾着实太委屈了。可是呢,高衙内的亲爹高太尉主掌太尉府,手握兵权,他要把你调到太尉府当值只是一道手令的事。高衙内没有借助他老爹的权势,而是丢了货物后才提出纳你为妾——师师小姐,小生倒觉得高衙内对你是一片真心。”

以李师师的聪明,听了这番也不由呆住了。他竟然劝自己去给高衙内当妾?他还有一点起码的良知吗?

程宗扬心里冷笑。没有一点好处,空口白话就想让我替你火中取栗?我就算长得一副包子样,也不能由着你们乱啃吧?

他一脸诚恳地说道:“我只是个小商人,平常想巴结太尉府的衙内都巴结不上。师师小姐,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你千万要把握住了。”

李师师的玉脸时红时白,忽然拂袖道:“凝姨!我们走!”

凝姨柔声道:“这位公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师师,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爹娘多想几分。”

李师师咬着嘴唇,半晌才道:“凝姨,连你也这么说!难道爹娘生我、养我,就是让我给花花太岁作妾吗?”

凝姨轻声道:“姨妈嫁给一个小武官,这些年虽然夫妻和睦,但看着他被人排挤,一身好功夫却怎么也不得升迁……这种辛苦,你怎能体会?”

李师师退后一步,凄声道:“要嫁给那个猪狗不如的男人,我宁愿从塔上跳下去!”

凝姨惊惶地说道:“师师小心!”

“有事好商量!”程宗扬道:“师师小姐,不要因此寻死觅活!”

车马停在塔下,那群少年脚步“登登”的上塔。程宗扬低声道:“冷静点儿!”然后满面春风地过去道:“哪位是高衙内?”

为首一个少年锦衣华服,一手转着两颗玉球,一手挎着腰带。他看来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四肢肥短,体型活像小一号的石超,相貌不算十分难看,但一张胖脸上五官都挤在一处,让人望而生厌。

那少年一撇嘴,翻了个白眼,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旁边一个少年抢着道:“你是谁?”

程宗扬笑嘻嘻道:“在下是个商人,偶然来此一游。各位一个个玉树临风,一看便是年轻有为的俊彦之士!在下油然而起仰慕之情。”

这不算十分说谎。说良心话,少年时代程宗扬的偶像就是高衙内,有钱有势有个贴心的老爸,还不用上学,无聊就带一群狗腿子到街上欺男霸女,简直是神仙日子。

说话的少年露出笑容:“有眼力!我们是临安城有名的十三一太保!这位便是我们老大,花花太岁高衙内!”

一群小屁孩,毛都未必长齐,学人家古惑仔吗?程宗扬抱拳连声说道:“幸会!幸会!失敬!失敬!”

高衙内腆着肚子道:“那小妞呢?”

上来这么一群陌生男子,凝姨已经由侍女扶着回避。李师师却不忌讳,款款走过来,一双美目冷冷看着高衙内。

高衙内一见之下向后便倒,后面一个少年连忙扶住,用足做戏的本领,失声叫道:“老大!”

高衙内喘着气道:“哎呀呀呀,这个小娘子……本公子一见之下,身体就酥了半边。这滋味……爽!”

另一个少年嘿嘿笑道:“老大酥的是下半边?这可麻烦了!万一今晚入不了洞房,是不是还要兄弟们代劳?”

那些少年仿佛说到趣处都哈哈大笑起来,还有几个一边打量李师师,一边在高衙内耳边窃窃私语,一个个面露淫笑,似乎已经把李师师看成自己盘里煮熟的鸭子。

高衙内得意洋洋地一招手:“小娘子,这便跟本少爷走吧!今晚本少爷就给你开……嗷!”

李师师一把拧住他的手掌朝后弯去;高衙内胳膊被拧得后转,“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那群少年顿时大哗,抢过来就要拼命。程宗扬冷眼旁观,李师师的修为比南荒时候的小香瓜强不了多少,但对付这群恶少已经够用了。

木制的走廊沿塔身而建,宽度只能容两人并行,这群恶少一挤,反而一个都挤不过来。纷乱中,忽然一条身影横空掠过,那人拿着高衙内的手腕轻轻一拖,从李师师的手中拽出,然后扶着高衙内退回人群。

高衙内痛得几乎飙出眼泪,暴跳着尖叫道:“陆谦!把这个小贱人擒下来!本少爷要好好教训她!”

程宗扬心里一动,留神朝那人看去。只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穿着一身武官服,相貌堂堂,比起林冲不逊色多少,只不过脸盘较窄、双眉低垂,看起来气量略显狭小。程宗扬心里嘀咕:原来这就是害得林冲家破人亡的陆谦陆虞侯啊。

陆谦眼锋一扫已经看清局势。远处一个文人倚栏而立,眼前只有威远镖局的小姐和一个外地商人,这样的身份在太尉府眼中不过蝼蚁,即便打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李师师多了一重身份,不好轻易冒犯。

陆谦抱了抱拳:“师师小姐。令尊丢了敝主十万贯的财物,今日之事想必令尊已经和小姐说过。”

“欠债还钱。十万贯的财物,我们家未必拿不出来。”

陆谦温言道:“威远镖局的家底,令尊比师师小姐更清楚。何况丢失的财物还有御赐玉带一条,再多的钱也买不来。镖局丢失货物,例须赔偿。我家衙内看在令尊令堂的面子上,才没告上临安府。不然哪里还有威远镖局?就连令尊、令堂也免不了下狱问罪。师师小姐,我家衙内这片好心可是良苦得紧。”

李师师倔强地抬起头:“不过是丢失货物,只要我请出师门前辈,定能讨回财物。”

陆谦看了李师师半晌,莞尔道:“你以为令尊没有求过吗?李总镖头年前便已经亲赴明州,求见几位仙长。只不过镖局丢了客户的财物,自该全额赔偿;贵宗一向好口碑,自然不会偏袒门下弟子,何况是弟子的家眷。贵宗已经明示,光明观堂例不参与江湖恩怨。令尊在山上长跪数日,只能无功而返。”

程宗扬心头微动。看来这卞头早已经知道了,否则不会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自己这个陌生人来帮忙。

李师师胸口起伏,脸色却渐渐发白。

程宗扬忍不住有些同情她,好端端的镖局大小姐、光明观堂的弟子,却因为一桩意想不到的祸事,被人当成货物一样送出去。她活了这么大,可能头一次发现父母和师门竟然都靠不住,这种打击恐怕比把她送给高衙内更让人难以接受。

“今日雷峰之会是李总镖头亲自转告,我家衙内已备好香车,”陆谦温文尔雅地伸出手,“师师小姐,请。”

陆谦说的是“请”,一出手却毫不客气地抓向李师师的手腕。李师师那点修为,对付几名恶少不在话下,跟禁军高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已经苍白的面孔不禁泛起红晕。

“陆虞侯何必强人所难?”

听到家主开口,秦桧露出一丝苦笑。本来信誓旦旦,事到临头又心软了,家主这作风还真是不敢恭维……

秦桧上前一步,抬起拇指,如蜻蜓点水般的在陆谦虎口处一触。陆谦脸色顿变,这名看似清客的文士出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他一指按下,真气顷刻间数次惊变,自己整条经脉都被震得发麻。这般怪异的指法实是自己生平仅见,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自己当场就要出丑。

那名富商打扮的公子哥,这会儿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师师小姐今天跟我约好游雷峰塔,高衙内不如改日好了。”

“妈屄你算哪根葱!陆谦!打死他!”

程宗扬脸一沉,喝道:“高俅都不敢这么对我说话!哪儿轮到你这个小兔崽子!”程宗扬这一喝贯满真气,雷峰塔檐角悬挂的铜铃被震得铮铮作响,连高衙内都一下子被他镇住,那群小屁孩更是一个个呆若木鸡,雷峰塔顿时安静下来。

虽然是冬季,陆谦的额头也不禁渗出冷汗。像这个年轻商人般敢大模大样喝出高太尉名讳的,整个临安没有几个。况且不论他究竟是何等身份,只看他和那名伴当显露的修为,陆谦知道今日绝讨不了好。

趁高衙内还没有回过神放泼,陆谦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抱拳道:“我家衙内向来不强人所难,师师小姐既然不知根底,我等这便告辞。师师小姐,令尊、令堂都是明白人,待两位给师师小姐说明白,再作计较。”

高衙内指着李师师道:“小贱人!你给我等着!还有你!”他指着程宗扬叫道:“跟我争女人!你疯了!”

放完狠话,一群少年如恶狼般离开雷峰塔,呼喝着远去。

凝姨从后面出来,忧心忡忡地望着李师师。李师师咬着唇,一脸倔强,眼中却隐约可见泪光。半晌她扭过脸,“你是谁?”

“我?”程宗扬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就是个小商人。刚刚那话是吓唬他的。什么高衙内,就是一个小屁孩!一吓就吓住了,哈哈……”

李师师侧身施了个礼,“多谢公子。师师……”说着她两行珠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谁能想到,自己信赖的父母、师门都不足仗持,却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自己解围。

小美人儿哭成这样,程宗扬没心情再看什么风景。那位凝姨婉言谢绝他的护送,带着李师师登车离去。

程宗扬道:“光明观堂可够绝情的,对自己门下的弟子都不理不睬,看着别人把这个小美人往火坑里推。”

“光明观堂在明州,派门下弟子到虎翼军当医官也是不想与宋国为敌。”秦桧道:“高太尉手握兵权,光明观堂纵然想替门下弟子出头也要掂量一二。何况对于光明观堂来说,只有内堂才是真正的门人,外堂都是不入门庭的记名弟子罢了。”

秦桧一番解释,让程宗扬明白光明观堂的选择。为了一个寄宿生的家属和当朝太尉翻脸,光明观堂的宗主要这么做才是疯了。

说起来自己应该去明州看看丈母娘,可惜一直分身无术。派人去吧,星月湖的人肯定不行,他们若去,说不定顺手把光明观堂灭了。派秦桧和吴三桂这两个奸臣更不行,光明观堂肯定以为是黑魔海毒宗来砸场子的,不打个你死我活不算完。至于祁老四和吴大刀,一个俗人、一个粗人,能不能进门都是问题。看来还得自己出面把小香瓜讨过来。

想起小香瓜,程宗扬觉得心头一团火热,恨不得插翅飞到晴州去。

“打听一下,能帮就帮她一把。”程宗扬道:“好白菜总不能让猪拱了!”

秦桧道:“公子此言大善!”

程宗扬道:“要拱也得我先拱!”

秦桧抚掌道:“公子此言更胜一筹!”

“马屁滚滚而来,想把我淹死?”程宗扬靠在垫子上,“奸臣兄,你说死头要在这儿,她会怎么做?”

“这个……”秦桧琢磨片刻,然后苦笑道:“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死了头在这儿肯定会趁火打劫,把那个小尤物收了当干女儿吧?程宗扬在心里叹了口气:死丫头,我想你了……

“弟兄们——快跑啊——”江州城下,由明州驰援而来的虎翼军刚刚遭遇到毁灭性的打击。一个都的宋军试图封锁水门,却被城中冲出的怪物如绞肉般绞成碎块。

远处阵列中的一名军官大声喝道:“无令不得妄退!我虎翼军——”

“威武!”长期的训练使军士们本能地齐声响应,但不少人的眼睛都直勾勾盯着前方,表情呆滞。

一团裹杂着沙土的黑烟带着震耳的怪响滚滚而来,沿途逃奔的宋军像灰渣般被黑烟吞噬,断裂的肢体、刀枪、旗帜、马鞍……不断从黑烟中飞出,无论是骁勇的骑兵,还是擅射的弓箭手,都在黑烟面前溃不成军,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它前进的脚步。

宋军面无人色地看着那团黑烟越来越近,一匹奔逸的战马被黑烟卷住,接着就看到马肉一片片飞出来,每一片都两寸厚薄,从马头到马腿,连骨带肉包括马鞍都被切得整整齐齐。

当几名军士惨叫着被裹入黑烟,接着毫无差别地变成肉片飞出,阵列中的宋军终于无法再硬撑下去,一个人先拔腿逃跑,接着整个营的军士都狂叫着一哄而散。

那名军官大声呼喝也无济于事,黑烟越逼越近,仿佛金属摩擦一样的怪响震彻天地,压住他徒劳的呼喊。那名军官盯着黑烟,然后收起佩刀,将头盗的缨带一根根系好,整好战甲,盘膝坐下。

黑烟带着巨大的声响滚滚而来,不时有血点甩到他脸上。那名军官将佩刀横在身前,握紧刀柄,等待着被黑烟吞噬的一刻。

忽然“嘎吱嘎吱”一阵怪响,黑烟在距离他尺许位置猛地停下。

那军官看到一个黝黑的大铁块在自己鼻尖不到一寸的位置转动着,速度越来越慢,露出上面用拙劣的手笔画出的两只眼睛,还有一张歪歪斜斜的嘴巴,最后“卡”的一声停下,就那样与他大眼瞪小眼地凝视着。

那名军官咽了口唾沫,呆呆看着面前的大铁块,脑中乱纷纷的,没有半点死里逃生的喜悦。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啊!大铁块下是一个像是身体一样的长方块,方块两侧各有三个一人多高、样式古怪的轮子。每一个轮子周围都布满尺许长的锯齿,上面沾满血迹和碎肉。被这样一个东西碾过而切成肉片等于是撞上头彩,一般情况应该是直接变成肉馅……

一道紫色的影子如流云般飘来,落在怪物头上。那名军官抬起眼睛,然后他看到自己此生所见最美丽的少女。

莹润如玉的面颊、宝石般的红唇、明净如水的眼眸……那少女一颦一笑都流露无比的天真而纯美,散发着近乎圣洁的光辉。此时与那具血腥的机器放在一起,反而形成一幕诡异的画面。

“又坏了呢……”少女懊恼地拍了拍大铁块,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

然后那名军官看到自己这辈子见过最猥琐的一个老头。

“俺就说这东西不好使……”老头儿袖着手,一脸兴灾乐祸的表情,叽叽歪歪道:“一个大铁疙瘩懂啥啊?上足劲儿也跑不了一里地,净瞎耽误工夫。”

少女熟练地打开大铁块,取出几个怪模怪样的零件,然后从一个小铁盒里拿出一团白色粉末。

老头儿一看,嘴角抽搐起来,满脸心痛地说道:“咋可又使净了?”

少女摊开白嫩的手掌:“一块龙睛玉不够哦。再拿一块好啦。”

老头儿哭丧着脸道:“我说丫头,小程子拿大爷的钱不当钱使,你好歹给大爷省点。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大爷的手里也不宽裕啊……哎哟哎哟!太大了!你换个小点的啊!”

少女拿出一颗小小的碎玉正要投进去,又改了主意。她拿出一个奇怪的圆形物体,隔着透明的盖子看了看里面的指针,“咦?一颗龙睛玉只支撑不到二十分钟呢!喂,是不是你的傀儡术不好用?”

老头儿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胡说!本座的傀儡术是黑魔海嫡传!怎么会不好用?”,少女皱了皱鼻子,把那颗龙睛玉丢给老头儿:“好啦,你要是心痛,人家就不用好了。”

“不行!你一定要用!”老头儿不由分说地把龙睛玉硬塞她,道:“巫宗的傀儡术,本座已经破解二十余年,诸般法门了如指掌!哈哈,本座知道了!那颗龙睛玉不过是太小,容纳不了本座的通天巫力!来来来来,本座再给你一块,肯定好使!”

少女笑眯眯接过老头儿递来的龙睛玉,连那块小的也没忘了拿回来。“别生气哦,人家会试的。”

老头儿一张老脸笑得像菊花似的,搓着手道:“放进去!快放进去!这么大一块,跑到临安都够使了。”

少女把两块龙睛玉托在掌心,星目流露出迷人的光彩。那军官几乎忘了自己在战场上,眼睛愣愣望着少女如白玉般的纤指,仿佛置身在梦幻中。

那少女把两块龙睛玉全都收进袋子,然后拍了拍小手。“人家忽然想出一个好主意呢!你瞧……”

少女纤手一转,白嫩的掌心托出一只小小的玉瓶,笑盈盈道:“都卢难旦妖铃!”

老头儿看了看那只装了自己两块龙睛玉的袋子,又看了看玉瓶,脸上浮现一种发现自己上当的觉悟,半晌才痛心疾首地说道:“紫丫头,你跟着小程子学坏了哇!”

少女收起袋子,笑靥如花地说道:“人家现在跟着程头儿,不会养家怎么行?”

说着她抬起小手。那名军官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少女如冰似玉的白嫩纤指已经穿透皮甲,刺进他的胸膛。剧痛间,他仿佛感到自己的魂魄被人强行从肉体中抽离,飞向少女手中黑色的瓶口。

失去意识的刹那,他听到那少女的轻笑声:“给铁傀儡装个阴魂,说不定比傀儡术还好用……”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望着御街繁华的市面,秦桧兴致大发。

“喂,奸臣兄,”程宗扬没好气地说:“这是临安好不好?”

自己若有死奸臣一半的才情,说不定就能和李师师一道游御街,哪需要天天带着青面兽、金兀术这种大号牲口在街上瞎逛。罾秦桧洒然笑道:“虽非一景,此情如一。公子请看,前面便是叩天石了。”

一座巍峨的城门出现在御街西侧,门上的石匾刻着“朝天门”。两队衣甲鲜明的禁军守在城门前,刀枪林立,气势威严。朝天门正前方临街的空地上,放着一块丈许大小的巨石,石面平整如镜。

“据说此石以槌击之,其响如磬,可声闻数里。宋国先主特意陈之于宫城门前,百姓有冤者,叩石而诉,宫中其应如响,因此名为叩天石。”

程宗扬的注意力在叩天石中央。一柄长剑犹如天外飞来,剑身斜斜插入地面数尺,将叩天石切成两半。虽然经历过十余年风雨,剑穗已经褪色,但剑身没有丝毫锈迹,依然光亮如新。只不过……这剑实在太长了点!单是地面露出的部分就不下五尺,加上地下的部分,总长度超过七尺。一柄佩剑硬生生作出斩马刀的风范,拉风到了极点。

程宗扬脑门的血管突突直跳,指着那柄剑,手抖得像抽风一样,半晌才挤出一句:“好霸气!”心里却道:岳鸟人你真够无耻的!

秦桧念着剑上的铭文:“‘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便是武穆王当日亲身所带的佩剑。武穆王蒙冤,王真人便是携其剑独入临安,在宫门前一剑破石。积威所至,至今无人敢轻动,可惜此剑的名字却无人知晓。”

“怎么没有?”程宗扬道:“你看看后面肯定还有两句:‘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就是他母亲的倚天剑!”

“四句剑铭属下也听说过,但这句‘倚天不出,谁与争锋’似是指倚天剑仍未出世。至于此剑之名,应该别有来历。”

“错不了,这就是倚天剑。”程宗扬冷笑道:“那个鸟人只要能拉风,还管什么语法对错?”

家主提到岳鹏举向来没什么好口气,秦桧一笑置之,说道:“公子要不要仔细看看此剑?”

“不看了,一把不值钱的赝品剑有什么好看的。”

“此剑虽然是武穆王的佩剑,武穆王却不是它的第一个主人。”

“哦?”

秦桧油然道,“传言此剑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兵,得此剑者可得天下,公子可有兴趣一试锋刃?”

程宗扬看了看那柄“倚天剑”,又看了看秦会之,然后笑眯眯道:“少来哄我!还天下呢!岳鸟人不光拿了剑,连字都刻上去了,结果呢?”

“武穆王剑起风云,一世之雄也!”

“人都没了,再英雄有个屁用。争霸天下的美梦让别人去做好了,我就是个商人,赚点小钱,过几天安心日子就行了。”

秦桧道:“天下也是生意。”

程宗扬停下来,半晌才笑道:“有点意思啊,奸臣兄。”

“这番生意,会之愿为家主前驱。”

“一步一步来吧。”程宗扬敲了敲车厢,“去便门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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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临安篇

内容简介:

遇上林冲这等好汉,程宗扬正想拉拢到己方阵营,意外发现林娘子可能是黑魔海的“高层人物”!

这下可好了,难道出身光明观堂的李师师也和黑魔海有关系?镖局货物遭抢一事,究竟是谁设圈套给谁跳?

云秀峰终於抵达临安,程宗扬却在前往密会的路上遭到禁军攻击!是他自己露出马脚,还是谁漏了机密?

第一章

说起六朝的销金窟,莫过于各处会馆。馆中灯红酒绿,舞乐蹁跶,妖姬变童令人心醉神迷。丝竹绕耳、佳人在怀之际,一掷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

不过对于一般平民来说,那些会馆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因此在一些繁华的城市中,面向平民的玩乐场所应运而生,临安人最耳熟能详的就是瓦子。

瓦子又称瓦舍、瓦肆,内设不同的表演区,以棚为名。棚内设有用来表演的舞台,因四面围着栏杆而得名“勾栏”。

勾栏里通宵演出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琴曲、戏法等各种节目。

单临安一地就有瓦子二十四处,单独只设一个勾栏的独勾栏瓦子还不计算在内。其中最大的北瓦有十三座勾栏,除了各色演出,更有看相、算卦、洗补衣物、酒水饮食、赌博……等等服务,比现代的娱乐城服务更加完善。

临安的瓦子通常以所在位置命名,便门瓦就位于临安城东南的便门之外。

众人一进门,侍者便迎了上来,只不过见程宗扬带着两名兽蛮仆从,也不敢饶舌,老老实实地唱了个肥诺。

程宗扬报了张官人的名号,侍者道:“贵客里边请!”一边领着众人来到里面的牡丹棚。

瓦子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东侧一处大棚便是牡丹棚。系着彩带的大门外有一张道遥榜,上面贴着各色纸条,写着“史书乔万卷”、“御前杂剧何宴清”、“作场相扑撞倒山、铁板踏”、“清唱诸宫调晴州碧云馆花如媚”,“说经长啸和尚”……前面是演出的节目,后面是表演者的姓名。

牡丹棚中间有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四面围着栏杆,后面有个出口通向戏房,便是艺人表演的勾栏。

程宗扬进来时,正看到两条大汉在台上相扑,两人都是一身的短打扮,筋骨如铁,皮肤如铜,往台上一站,如铁塔一般威风凛凛,单是这卖相就值几个铜铢。

两人身手娇健,花巧又多,在台上你来我往的演出诸般技艺,引得勾栏外一片喝彩声。

青面兽和金兀术看得牛眼都快瞪出来,只见台上两人龙腾虎跃,忽然一个虎扑撞作一团。

双方贴身相斗,险象环生,青面兽盯着两人的手脚,表情乍惊乍喜,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金兀术颈后血管“评抨”直跳,倒有几分像是忍不住跃跃欲试,让程宗扬赶紧把这两头牲口拉走,免得生出事来。

秦桧笑道:“城里的相扑多是花架子,真要看相扑还得到城外去。那边的地下相扑场不但有六朝击技高手,听说还有几名兽蛮相扑手。一场输赢可达数万银铢。”“免了吧。要看相扑,我倒觉得女子相扑比较对胃口。”程宗扬眉飞色舞地说道:“两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身上只有一条巴掌宽的布条,光溜溜的在台上扭成一团,你拉我腿、我拧你屁股,那才过瘾。”

金兀术不屑地哼了一声,“吾……”

“闭嘴!”程宗扬一声断喝,恨恨道:“不解风情的家伙!你懂个鸟!”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朝后扫了一眼。

林冲戴了一顶毡帽,打扮成闲汉的模样,袖着双手远远跟在后面——林教头实在不适合干盯梢的活,那身出众的气质,连自己这个菜鸟都瞒不过。

两侧的腰棚摆着桌椅,旁边还有几间精致的小阁。

那侍者老实地领着众人来到一间精阁,陪着小心地道:“此处便是张官人订的座子,贵客慢坐。”

程宗扬丢给侍者一枚银铢,打发他离开,然后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看着勾栏的表演。

秦桧熟络地碾碎茶饼,分茶、点茶,做足帮闲清客的工夫,一边道:“在下方才说的生意,还请公子三思。”

程宗扬倚在案上笑道:“拿天下当生意做,你想当吕不韦吗?”

秦桧奇道:“这位吕公是哪位先贤?”

“奇货可居你没听过?拿秦王当生意做的大商人,吕不韦吕相国。”

秦桧思索良久:“公子莫非记错了?秦国并无姓吕的相国。”

居然没有吕不韦?难道被赵鹿侯先下手干掉了?程宗扬只好苦笑。

别人穿越都能当先哲,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自己连马后炮都能打瞎。程宗扬一边看着勾栏,一边和秦桧闲聊,一手在桌下慢慢摸索着。

片刻后他把一枝小小的竹筒收入袖中,然后往椅上一靠,学着临安人的样子叫道:“好!”

纸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程宗扬刚看了三分之一就意识到自己拣到宝。

情报中详细列明宋国参与江州之战的所有军队,除了上四军的捧日军和龙卫军,又调用了虎翼军、胜捷军、静塞军、归圣军、广武军,合计五万余人,每一军的消息详细到营指挥使一级,人数准确到个位。

这样的消息可谓是金不换,但更让程宗扬上心的是另外一段。

那人在情报中透露:接连三场大败之后,宋国朝中一片哗然,连宋主都有退兵的意思,只有贾太师一意孤行,以辞位要挟,坚决出兵。

从描述中看得出,贾师宪如今已经被逼到悬崖旁边,一旦宋军在江州失利,他便相位不保。情报中活灵活现地描述朝中各位重臣包括宋主的反应,令人犹如目睹。

程宗扬把那张纸递给秦桧。“你来看看,有意思吧!”

秦桧一目十行地看过,然后道:“得此人之助,江州如得数万雄师!”

“奸臣兄,你猜猜这人会是谁?”

秦桧沉吟道:“此人能接触到如此多的消息,多半是ffiw????。不过他连宋主的言谈都能接触得多,那还有一个可能……”

程宗扬与秦桧异口同声地说道:“太监!”

以岳鸟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完全有可能在宫里放几个太监当卧底,甚至有可能是童贯——那个历代唯一被封王的大太监。

程宗扬手指敲着桌面,半晌道:“在明庆寺的祈福榜上给他发条消息,让他帮我查个人。”

线人提供的情报已经证明他的能力,程宗扬不想干坐着等他送情报来,把这样一个出色的线人浪费。至于这个神秘人会不会帮忙就说不准了。

然而只隔了一夜,第二天,要的消息都得到相应的回答,详细程度远远超过程宗扬的想象。

假如不是所有消息都写在一条两指宽的纸条上,程宗扬会以为自己在看太尉府收藏的档案。

那名线人提供的消息从林冲的家世列起,一直到他被借调到皇城司的全部经历,无一疏漏。

一个太监有门路接触到两府的情报并不算难,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到军方的情报,恐怕不是一个太监能做到的。

秦桧拍案道:“此人定是太尉府的书吏!”

“不一定吧。”程宗扬指着纸条后面几句,“『二月十八,至吏部,取筠州官员各档,查常平仓失火原委。十九,请查客卿程某,三请得允。至明庆寺,与菜园僧晤……』如果是太尉府的书吏,怎么可能连林教头调到皇城司之后的事也了如指掌?”

“皇城司,”林清浦道:“只有皇城司的人才有如此手段。”

“说得好!”程宗扬大笑道:“我也猜这人在皇城司!”

秦桧微微一笑,家主一直刻意拉拢这名影月宗的高足,连星月湖线人的事也不瞒他。知道得越多,林清浦越难脱身。不过家主下这么大力气,着实对得起他了。

秦桧想了想,又道:“公子,林教头已经查到咱们头上,是不是该敲打他一下?”

“用不着。”程宗扬笑道:“咱们明天去拜访一个人,林教头要是还跟着就热闹了。”

“谁?”

“花和尚鲁智深。”程宗扬笑道:“既然遇见,于情于理,咱们都该拜访一下臧和尚的师兄。”

秦桧提醒道:“虽是一计,但林教头和鲁大师不过一面之交,未必有太深的交情。”

“这你就放心吧!”程宗扬信心十足地说道:“他们两个都是义薄云天的好汉,虽然刚认识,交情却不是一般深厚。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若是替我当挡箭牌,免得林教头整天像吊靴鬼一样跟着我,我就请你吃狗肉!”

秦桧和林清浦都笑了起来。

青面兽门也不敲地闯进来。“主人,有人找你。”

“谁?”

“好像姓水……”青面兽抓了抓脑袋,“名字湿乎乎的……唔,乃是塔上那个漂亮美妞。”

“李师师!什么湿乎乎的!再乱说,扣羊!”

青面兽抗议道:“本来就是里面湿湿的!”

“哎呀,看不出啊!青面兽,你还是一头青面淫兽!”

“师师小姐芳驾光临,有失远迎。”程宗扬满面春风地迎出来,礼数周全地说道:“本来该小可去府上拜会,怎敢劳动师师小姐亲临?”

当日程宗扬只给李师师留了一个雪隼团分舵的联络地点,没想到她会辗转找到自己。

“我没有住在家里。”

程宗扬一怔,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丫头跷家了?

“我在姨娘家住。”李师师轻声道:“我不想回镖局。”

程宗扬一阵失望,但看到她楚楚动人的风姿,心里那点失望立刻烟消云散。李师师咬了咬嘴唇,“我想出去走走。”

程宗扬微笑道:“义不容辞。”

很平淡的四个字却让李师师眼眶一红,险些堕下泪来。

程宗扬见不得这个,连忙道:“我们去北瓦吧。我昨天去了便门瓦,里面什么都有,听说北瓦比便门瓦还热闹。”

听到瓦舍、勾栏那种去处,李师师略微皱了下眉,软语道:“小瀛洲好吗?”李师师的口音是临安语调,本就软秾可喜,再加上她娇美的容貌,让人兴不起半点反对的意思。只不过程宗扬从没听过这地方,一时接不上口。

秦桧解围道:“小瀛洲在西湖湖心,有三潭印月的美景。”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干笑道:“如此风雅的去处,我怎么会想不起来?会之,快叫两辆车。”

不多时,两乘马车从院中驰出。李师师云英未嫁,虽然程宗扬很想和她同乘一车,大家聊聊天、谈谈心什么的,终究厚不了这个脸皮。

车内跟着的是敖润。薛延山的伤势这两日略显稳定,换了冯源去照应,他才抽身出来。有雪隼团在临安的分舵帮忙,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详细。

“李寅臣这人在江湖中名声并不好。”敖润道:“人是个精明人,只不过没什么骨气。这次威远镖局失镖蹊晓得很,本来有人劝过李总镖头别接,太尉府的生意不是好做的,但李总镖头一心想巴结高衙内,一口应承下来,结果就出事,几名镖师、趟子手,一个都没回来。”

程宗扬道:“威远在临安不算什么有名的镖局,高衙内怎么想把那么一大笔财物交给他们?”

敖润道:“听说李寅臣为了攀上高太尉的关系,年前去太尉府送礼,不知道烧了谁的高香,竟然是高衙内亲自接待的。后来高衙内照顾威远镖局的生意,把这批货物交给威远镖局押运。”

李寅臣是个软骨头,不至于连李师师的娘也忍心看着唯一的女儿往火坑里跳吧?

程宗扬沉吟半晌,“李总镖头的夫人是哪位?”

“李总镖头的夫人姓阮,也是武林中人,江湖上有个绰号叫『销魂玉带』,名声比李总镖头还大几分。”“是吗?”

“那是!销魂玉带阮女侠不但性情豪爽,而且听说生得貌美如花,当年嫁给李寅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咽口水呢。”敖润道:“镖局失了镖,李总镖头顿时慌神,四处求人,但一听说是高衙内的货,谁都不敢出头。李总镖头几次带着重礼登门赔罪,都被太尉府的人赶出去。”“会之,依你看?”

秦桧道:“属下以为,此事蹊饶之处甚多。”

“没错。怎么听都像是高衙内挖个坑,让李总镖头往里面跳。”程宗扬笑道:“这个坑不小啊!李总镖头掉进去就出不来了。”

敖润道:“程头儿,我瞧李镖头的闺女长得怪水灵,配程头儿正合适。”

“好让你去找月副队长?”程宗扬玩笑道:“老敖,你死了这条心吧!”

敖润叫道:“程头儿,你冤枉我了!月队长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口服。若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立马跳湖里变王八!”

“说得嘴响,你跳一个我看看!”

“今儿不成,”敖润一边大摇其头,一边说出理由,“水太凉。改天暖和,我老敖跳个给大伙瞧瞧!”

众人都笑了起来。程宗扬笑骂道:“少来劲。”然后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这事有点麻烦。”

秦桧道:“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是军方的人。还有,云六爷这两日该到临安了。”

他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很清楚:正事要紧,这时候招惹高衙内并不合算。程宗扬却道:“不是这个麻烦——明白告诉两位,师师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就是我盘里的菜——行了行了,你们别笑。”

秦桧和敖润咳嗽着坐好。

程宗扬道:“我跟你们说,这口鲜菜我是吃定了!不过你们也看见了,那丫头够文艺的,想吃到嘴里得花时间慢慢来。这些都不算麻烦,真正麻烦的是高衙内,那小兔崽子是有名的吃相难看,我这边还在慢慢撒网,他窜出来一口把我的菜吃了,我哭都没地方哭,所以说麻烦啊!”

敖润品味半晌:“程头儿,你说这么多,我琢磨着是不是你怕吃得太急,菜自己跑掉;慢慢吃,又怕别人抢了?”

程宗扬点了点敖润,赞许道:“有慧根!”

“你把菜藏起来,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

程宗扬一拍大腿坐了起来。“老敖,我发现你是个人才啊!这慧根活活有我大腿这么粗!你是活佛转世吧?肯定的!你骗不了我!”

众人哄笑中,马车一前一后的驰向西湖。

小瀛洲是西湖中的一座岛屿,整座岛屿呈“田”字形,湖中有岛,岛中有湖,著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岛屿西南。

岛上桥廊相接,亭轩星布,景色如诗如画。岛上有座保宁寺,但僧侣不多,也比较像和尚,因为没有明庆寺的和尚那么“热情”。

与佳人徐徐漫步岛上,程宗扬很想诗兴大发一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冒丢脸的风险。

李师师隔着两步的距离与他并肩而行,虽然秀色犹如琼花,但眉宇间一抹凄婉的哀怨挥之不去,令人说不出的怜惜。

李师师的姿容在自己见过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几位。虽然年纪尚轻,又是光明观堂的弟子,少了一分名妓的妩媚,多了几分幽淡如兰的气质,但偶然一个明眸微转,便流露出动人艳致。

夜风徐来,吹乱李师师的发丝。看到她翘起如明玉般的纤手,轻轻将飞舞的发丝拨到耳后,程宗扬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玉指微翘,轻轻拨弄发丝,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流露出浓浓的女性媚艳风情,让程宗扬恍惚之余,不得不相信这世间真有天生媚骨。

纵然出现在面前的李师师没有堕入青楼,受到光明观堂多年来清心静意的培养,仍然无法掩盖她天生的妩媚与性感。

自己何其幸运,在她绽露出醉人芳华的成熟时节之前就遇到她,亲眼看到这个名妓清纯的一面;能看着她从泉水一般的清纯少女,一步步走向风情万种的绝代艳姬。

程宗扬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观堂的教育无法改变李师师骨子里的风情,那么同样受光明观堂教育的鹤羽剑姬,在冷漠的外表下,是不是潜藏着潘金莲的妖媚与淫浪?

“他们都劝我去侍奉高衙内。”

少女幽幽的叹息声,使程宗扬连忙收回思绪。

李师师开口道:“爹爹说,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内,镖局与高太尉拉上关系,生意至少会好一倍。姨妈说,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高衙内有钱有势,虽然只是一个妾,但受宠的妾比正妻差不了多少。”

程宗扬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那位凝姨给他的感觉不是那种贪图钱财、俗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的,无论是她的容貌还是言谈举止都有让人心动的优雅。是自己看错她的为人?还是有别的理由?

“我不想见那个人,一想起那个人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

程宗扬道:“如果你想离开临安,我可以……”

李师师缓慢却坚决地摇头,神情凄婉地低声道:“如果我走了,他们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对我很好,连这件事他们也认为是为我好……虽然我不高兴,但我一点也不想让他们伤心……”

两人都沉默下来,但少女如泣如诉的低语仿佛还在耳边萦绕。自从知道李师师面对的是高衙内,程宗扬打心眼里不想招惹这个麻烦。

有岳鸟人的前车之鉴,程宗扬不想落得满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儿都被人喊打喊杀。帮助李师师离开临安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了。

两人穿过竹径通幽,眼前忽然一片灯火通明。前面的心月台是临安人平常赏月的所在,此时燃灯举火,却是几名少年在台下宴饮。

李师师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正要转身离开,一名少年却叫了起来:“这不是李寅臣的女儿吗?”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见过的!竟然跟个男的半夜游湖,老大这下惨了,还没进门就戴绿帽子。”

“老大昨天怎么心软了?竟然把这个雏放走!兄弟们!不如咱们今天把这小妞带回去,让老大快活快活!”

一群恶少轰然叫好,李师师心下恼怒,玉脸微微发白。程宗扬没兴趣和这些小屁孩瞎折腾,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师师却凝立不动。

程宗扬有些咬牙。和这些小屁孩撞见是偶然,这丫头不肯走却是用这个机会让自己出面。

如果是小紫肯定娇笑一声,跑得无影无踪,等他们打完再来收拾残局,把便宜捡回家。

程宗扬也能这么做,就是良心有点过不去。果然良心才是最大的敌人。

为首的少年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先挑起拇指点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护国节度使,检校太傅,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

程宗扬笑嘻嘻上前一步,看着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却阴损地一脚踩住他的脚背。

梁公子刚要迈步,一头栽到李师师面前,哇的啃了口泥。

程宗扬也不扶他,只笑呵呵看着,不咸不淡地说道:“梁少爷小心,天凉,泥吃多了容易胃寒。”

后面的恶少都跳起来,一边骂脏话,一边吆喝手下的恶仆收拾这不开眼的家伙。

程宗扬瞧准高衙内不在其中,这个梁师成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节度使,自己听着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估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用不着客气。

程宗扬俯身拖着那位梁公子的衣领,把他拽起来,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梁公子当场被打懵了,瞪大眼,沾满泥土的口鼻喘着粗气。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

“哟,一眨眼工夫,梁少爷就发福了?这脸怎么变这么大了?”

李师师虽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这一幕逗得一笑。接着她的目光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没想到这个年轻商人真的会动手。

梁师成的名字程宗扬不知道,她却是听过的;贾师宪是宋国最大的权臣,梁师成则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宠臣。莫说临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没有几个敢招惹。

这个姓程的晴州商人却说打就打,这分胆气着实令人佩服。

梁公子的半边脸皮紫胀着肿起来,那帮恶少暴跳如雷。

“反了!反了!快把这厮给我抓起来!”

一群恶仆蜂涌而上,叫嚣着拿出棍棒上来厮杀。

秦桧、敖润和青面兽一直远远跟在后面。这边闹得天翻地覆,秦桧一副意态从容,丝毫没把那些恶仆放在眼里;敖润乐呵呵抱着膀子在后面看笑话,凭自家公子的身手,这点恶仆不够瞧,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抢了公子的风头,也太不开眼了。

但不开眼的也有。两个人抱着肩膀看热闹,第三个却按捺不住。

青面兽一看到有人敢跟给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顿时激起凶性,一步跨去,摘下背后的棍棒。

青面兽用的是丈二长枪,但在城中不好背着凶器招摇过市,程宗扬让他把枪头拧了,充作棍棒。

这会儿他两手一抖,枪杆如同蛟龙出水,将两名恶仆打得旋转着跌开,然后挑在一名家丁的胯下,将他挑得飞过岸边侧的柳树,“扑通”一声栽进湖里。

在荆溪时,程宗扬已经见识过青面兽的手段。兽蛮人一向是以力取胜,大刀大斧、大植、大盾罾豸,这家伙却有一手不俗的枪法,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

青面兽在选锋营干过,一出手全是杀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枪头,只消这一招,那些恶仆至少要丢下三具尸体。

眼看斗不过青面獠牙的兽蛮大汉,那些恶少忽哨一声,后面几名家丁拿出刀剑,拼着又被打倒两人的一阵乱砍,将兽蛮汉子的枪杆砍去数尺。

双方正打得热闹,忽然梁公子用变调的声音惨叫道:“停——”

恶仆们停住手。只见那个年轻人拿出一柄匕首贴在梁公子的脸上,虽然带笑,眼中却透出视人命如草芥的狠劲。

众恶仆与他目光一触,心头顿时升起一阵寒意。

临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破落户,但这年轻人的眼神一看就是杀过人的,恐怕还不只一个。那些恶仆心头发紧,再没有一个敢动。

程宗扬慢条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面上的短髭,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颊。“大伙瞧瞧,梁少爷这胡子刮干净,是不是俊俏多了?”

梁公子牙关格格作响,有心放几句狠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脸一板,抬脚把他踢开。

“滚二群杂碎,我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梁公子捣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进人群,他还觉得不放心,一直逃到船上才惊魂甫定,叫道:“快走!快走!”

那些恶少也被吓住了,慌忙解开停在岸旁的船只,一个个逃命似的离开小瀛州。

程宗扬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师师小姐,我们接着赏月吧。”

李师师的目光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看着他伸来的手掌,犹豫一下才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李师师的手掌柔滑至极,纤软得仿佛花瓣。程宗扬心头一荡,握着李师师柔荑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湖上忽然传来一阵大骂,离岸十余丈,那群恶少又添几分底气:打不过我就骂死你!

梁公子破口骂道:“小贱人!敢在临安和我们十三太保作对!活腻了!”

程宗扬道:“别理他们,就当是几只癞虾蟆在叫。”

李师师嫣然一笑,娇靥露出一个令天际明月也为之失色的动人笑容,握紧他的手掌。

握着小美人的纤手,程宗扬不由大晕其浪。

那几名恶少都红了眼,梁公子捣着脸跳脚道:“小贱人,天生的淫材儿!装什么正经!告诉你!你娘那个老骚货早就被我们老大上了!你还要叫我一声干叔叔!”

李师师身子一僵,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梁公子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地说道:“你娘还是什么女侠!为那点货求我们老大,只要能饶过你爹那个破镖局,做什么都行!送上门的浪货不弄白不弄!我们老大当场就把你娘办了!从头到脚搞了个快活!”

“老敖!”

“有!”

敖润猿臂一展,拉开铁弓,飕的一声,一枝利箭从梁公子的头上飞过,将他的金冠射得粉碎。接着敖润搭上长箭,如豹子一样瞄向他的咽喉。

梁公子嘴巴哆嗓几下,然后白眼一翻,倒在船上。

程宗扬面沉如水地拉起李师师,“走!”

李师师坐在车上,神情呆呆的,明眸一片灰色。直到马车驰入城门,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李师师伏在程宗扬的肩上,哭得肝肠寸断。

程宗扬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出,只好轻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一边暗暗希望这段路越长越好。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终点。午夜时分,马车在怀远坊一处巷口停下。

程宗扬道:“司营巷——是这里吗?”

李师师点了点头,她已经拭去泪痕,眼眶还微微发红。她没有再说什么,向程宗扬施了一礼便下了马车。

司营巷里都是临街的两层小楼,虽然不及城中达官贵人的豪宅华墅,但看得出是殷实人家。

李师师敲敲一处宅子的房门,一名老仆开门请她进去。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个小美人儿虽然够聪慧、有心计,但在命运的蛛网上仍然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尽管有当上总镖头的父亲、有一个了不起的师门,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可以想象她即将遭受的羞辱。

到那时,即使光明观堂想去维护宗门起码的体面,这个少女也未必肯回头。成为一代青楼名妓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不过现在有自己的出现,无论如何不会让她走向宿命的青楼。

程宗扬敲了敲车辕,正准备吩咐敖润离开,忽然眼角瞥到一个人影。他怔了一下,接着颈后的汗毛猛然竖起。

一个药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开门,从李师师刚进去的宅中出来。

夜色已深,她又专挑檐下的暗处,贴墙行走,行迹隐秘。出了巷口,一辆马车突然从背后驰来,药婆往路旁让了让,一边暗自戒备。

车门忽然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勾了勾手指。药婆愕然之下,接着面露欣喜,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